顺着约翰那束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手电光,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个被遗弃在噩梦之地的背包……它确实在那里。但它并非静止不动。
它正被一股小心翼翼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挪动着。动作轻微,带着一种近乎鬼祟的谨慎。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背包后面,借助背包的遮挡,在浓重的阴影里若隐若现。那身形……分明是个孩子!
“是……是肖吗?!”琴的声音在我耳边猛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和颤抖。她几乎要挣脱我的搀扶冲出去!
“嘘!别出声!”约翰立刻低吼,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惕。他用手势死死按住我们。“看不清!太他妈黑了!得靠近点!”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身体弓得更低,像一头准备捕猎的豹子,紧握着手枪(虽然知道可能没用,但这是唯一的心理依靠),无声无息地朝着那个挪动的背包和后面的小小身影摸去。
我和琴屏住呼吸,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撞击。肖?难道肖真的被火光吸引,或者……逃脱了?我们跟随着约翰,每一步都踩在濒临断裂的神经上,肺部因恐惧而忘记了呼吸。那巨大的亵渎存在是否还在附近?这会不会是另一个可怕的陷阱?
距离在死寂中一点点缩短。约翰的手电光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缓慢地,移开了背包的遮挡,落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留下冰冷的失望和更深的困惑。
那的确是个孩子。但不是肖。
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色的格子连衣裙,赤着脚,脚上沾满了泥泞和枯叶。她正背对着我们,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约翰那个沉重的背包,试图将它拖走。似乎是被突然的光线惊动,她猛地转过头来!
一张沾满污垢的小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如同受惊的小鹿。她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而她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腮帮子高高鼓起,嘴角还残留着一些没来得及擦掉的、似乎是压缩饼干的碎屑。
她像被定格了,保持着跪地拖拽背包的姿势,惊恐地看着我们这三个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形容狼狈的大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因嘴里塞满食物而发出的、细微的呜咽声,以及我们三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约翰的手电光定格在她脸上,也照亮了她身后那片区域。冰冷的灰烬堆,那个吞噬了火焰的绝对黑暗孔洞,还有……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腐烂与铁锈的恶臭,似乎比刚才更加浓郁了。
“你……”约翰的声音干涩无比,他缓缓放低了枪口(但手指依旧扣在扳机护圈上),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吓人,“……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包……是我们的。”
小女孩紧闭着嘴,用力摇了摇头,沾着饼干屑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显然被食物塞满了喉咙,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你见过一个小男孩吗?”我蹲下身,尽量让声音温和,驱散刚才的恐惧阴霾,“大概跟你一样大?”我用手比划着肖的身高轮廓。
这一次,小女孩的动作停住了。她那双在污垢衬托下显得格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混合着惊恐和探究的神情,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但非常明确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的动作,瞬间点燃了琴!
“在哪里?!”琴的尖叫如同冰层破裂,绝望的麻木被狂喜的洪流冲垮!泪水汹涌决堤,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双手铁钳般抓住小女孩单薄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快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到他的?!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渴望而扭曲、嘶哑,每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彻底吓懵了!她像只被猛禽抓住的小兔,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嘴里塞满的食物让她只能发出窒息般的“唔唔”声和短促惊恐的呜咽,小小的身体拼命向后缩,脏兮兮的赤脚在腐叶上徒劳地蹬踹。
“琴!放手!你弄伤她了!”约翰厉声喝道,反应极快!他一步跨上前,强壮的手臂果断插入,强硬但克制地将琴从小女孩身边拉开。琴踉跄着后退,眼神却依旧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小女孩身上,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癫狂。
“冷静!你想把她吓死吗?!”约翰挡在琴身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同时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稠的黑暗,握着枪的手紧了紧。琴失控的尖叫在这片死寂中太危险了。
小女孩一脱离钳制,立刻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直到后背重重抵住一棵冰冷粗糙的树干才停下。她蜷缩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泥痕,留下两道白印。她不再看状若疯狂的琴,而是将那双盛满恐惧和一丝无助的大眼睛转向了我,仿佛我是唯一能理解她此刻惊惶的人。
她抬起一只沾满泥污和枯叶碎屑的小手,没有指向我们来的恐怖营地,也没有指向我们慌不择路逃来的方向,而是迟疑地、却又带着某种确定地,指向了森林更深、更幽邃、仿佛连星光都无法穿透的腹地。那是我们今天尚未涉足,也本能感到更加原始和未知的领域。
就在她抬手指向那片黑暗的同时——
她那一直鼓胀的腮帮子开始快速地蠕动起来。她用力地咀嚼着,吞咽得很急,喉咙艰难地滚动着,仿佛在完成一件必须尽快做完的事情。随着最后一下明显的吞咽动作,她鼓起的脸颊终于平复了下去。
当喉咙里的阻碍消失,小女孩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着我们,尤其是看着我,用细弱蚊蚋、带着孩童特有的怯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声音说道:
“在里面。”
“在……里面?”琴的声音瞬间哑了,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狂喜凝固在脸上,混合着更深的恐惧,“森林……更里面?”
小女孩点了点头,小小的身体又往树干里缩了缩,仿佛那片她所指的黑暗本身就能带来寒意。她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们,尤其是情绪依旧不稳定的琴。
“你……”我尽量放柔声音,小心地向前挪了半步,避免惊吓到她,“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只是摇头,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破旧裙子的下摆,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拒绝回答。
“嘿,小家伙,”约翰也蹲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尽量显得不那么有压迫感,他指了指小女孩嘴角残留的饼干屑,“刚才……你吃的是我包里的压缩饼干吧?味道怎么样?我那里还有。”
提到食物,小女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约翰刚才遗落的背包方向,喉咙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这个细微的反应印证了约翰的猜测——她是在极端饥饿下才冒险去翻动那个留在恐怖之地的背包。
“我们也在找人,”我顺着约翰的话,指了指琴,“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就像……就像你可能也有家人一样。你看到他的时候,他……他看起来还好吗?是一个人吗?”
小女孩的目光再次投向琴,看到琴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深切的痛苦,她小小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流露出一丝超越年龄的复杂情绪——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感同身受的悲伤但更多的......是恐惧。她犹豫了很久,久到我们以为她又不会回答了,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他……在跑。”她顿了顿,补充道,“……有东西……追他。”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琴最后一丝侥幸。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身体晃了晃,被约翰及时扶住。
“什么样的东西?”约翰追问,声音紧绷。
小女孩猛地摇头,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了进去,拒绝再透露任何信息。显然,回忆那个“东西”对她来说过于恐怖。
“好了,好了,别问了。”我连忙阻止约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脏污、赤着脚、在恐怖森林里独自求生的小女孩,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怜悯、疑惑。她是谁?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在这里多久了?她又是如何躲避了那个可怖的存在?
“我们得离开这里,”约翰站起身,目光凝重地扫视着周围越来越浓的黑暗,“那东西虽然没动,但不代表它不会来。而且……”他看向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琴也终于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找回了一点理智,她抹掉眼泪,看着小女孩,眼神里除了对弟弟的担忧,也多了一丝母性的关切和决断:“对……不能留她一个人。带上她,一起走。”
我们面临的选择变得无比清晰:要么带着这个谜一样的小女孩,立刻离开这片区域,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过夜;要么……为了寻找肖,继续深入小女孩所指的、那片“有东西在追他”的更黑暗的森林腹地。而补给,还在那个危险的营地里。
小女孩听到“带上她”时,埋着的头微微抬起了一点,那双大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们。她的命运,也和我们一样,被这片吃人的森林紧紧缠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