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时,马灵悦与邹云逸回到栖云阁。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惊起两三只栖息的玄鸟,扑棱棱掠过青瓦。
她脚步微顿,指尖下意识抚上心口的灵契印记——方才在圣碑前那阵发烫的感觉仍未消尽,像有根细针在皮肉下轻轻挑动。
“先喝药。“邹云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掌心托着青瓷碗,药汁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眼下的青影。
马灵悦这才注意到他玄色衣袍上的血渍,方才在苍梧山强行破阵时留下的伤痕,此刻还渗着极淡的红。
她接过药碗,药汁入口微苦,却混着几缕清甜的竹沥香——是他特意调整过的方子。“云逸,我要查灵契的事。“她放下碗,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曜灵金焰录》,“幻灵兽说那印记里漏了缕光,像另一道契。“
邹云逸的手指在她发顶顿了顿,最终落在她后颈,轻轻按了按:“我陪你。“
“不是现在。“马灵悦转身握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腕间凸起的骨节,“我需要古籍里的线索。
你去偏殿歇着,好不好?“她仰起脸,眼尾还带着方才激战时未褪的薄红,“我保证,天没亮就睡。“
邹云逸凝视她片刻,终究叹了口气。
他俯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玄色广袖扫过她手背时,留下一枚温热的玉牌:“这是聚灵玉,灵力不足时捏碎。“说罢转身走向偏殿,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渐轻,最后隐没在雕花木门闭合的轻响里。
案头的烛火晃了晃。
马灵悦松了口气,指尖抚过《曜灵金焰录》泛黄的书页。
书页间夹着半片银杏叶,是三日前她在藏书阁抄录古籍时,青鸾悄悄塞给她的——那是记载“金焰映照“之术的残页,边缘还留着青鸾用金漆点的批注:“金焰不仅能焚毁,亦能映照真相。“
“小丫头,发什么呆?“幻灵兽不知何时跳上案头,蓬松的尾巴扫过她手背,“方才在圣碑前,那缕光的气息像极了玄冥的逆灵契。
你不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你身上下契么?“
马灵悦的指尖骤然收紧,银杏叶在掌心折出一道痕。
她想起三日前红绫冒雨送来的密报——玄冥残党在仙宫地底活动频繁,而她心口的灵契,正是三个月前在苍梧山遇袭时留下的。
当时她以为那是敌人用来追踪的标记,如今看来,远不止如此。
“我需要画灵契回溯图。“她从袖中取出朱砂笔,在空白符纸上勾勒出灵契的纹路。
笔尖触及符纸时,心口的印记突然灼痛,她闷哼一声,笔锋在纸上拖出一道红痕。
“别急。“幻灵兽伸出粉嫩嫩的肉垫按住她发抖的手腕,“用金焰引。“
马灵悦深吸一口气,掌心腾起一簇金焰。
火焰跃动间,她看清了——灵契的纹路里竟裹着另一道极细的暗纹,像条蛰伏的蛇,随着金焰的热度缓缓舒展。
她屏住呼吸,顺着那暗纹重新勾勒,笔尖每落下一笔,心口的灼痛便减轻一分,直到最后一道符纹闭合,符纸“腾“地燃了起来!
金红色的火焰没有蔓延,反而凝成一面光镜。
马灵悦瞳孔微缩——镜中浮现出一座地下祭坛!
青黑色的石砖铺满地面,中央刻着巨大的逆灵契阵图,最上方的主位上,赫然坐着个戴青铜鬼面的身影!
“这是...玄冥当年设阵的地方!“她指尖发抖,金焰镜里的画面突然剧烈晃动,鬼面人转头看向她,镜面“咔嚓“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灵悦!“
门被猛地推开,邹云逸玄色衣袍翻卷如浪,手中的青锋剑还带着未敛的剑气。
他快步走到案前,目光扫过即将碎裂的金焰镜,脸色骤沉:“你动了回溯术?“
“我查到了祭坛的位置。“马灵悦抓住他的衣袖,镜中画面已彻底消散,但那鬼面人的视线仿佛还烙在她皮肤上,“在仙宫最深处的地脉之下,当年他们就是在那里给我下的逆灵契。“
邹云逸的指节抵上她后颈,灵力如温水漫过她的灵海:“我同你去。“
“不行。“马灵悦摇头,“紫霄旧部这两日在天机塔活动频繁,红绫说他们可能在找什么密卷。
你留在明处盯着,我潜进去更快。“她从腰间解下一枚金焰符,塞进他掌心,“这符能传讯,我到祭坛后会点燃它。
若三柱香没动静...“
“不准说这种话。“邹云逸捏紧符纸,指腹重重擦过她眼尾,“你若敢出事,我就拆了整座仙宫。“
马灵悦被他说得眼眶发热,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身上还带着松木香,混着极淡的药味——是方才喝剩的药汁沾在他衣摆上了。“等我回来。“她仰头吻了吻他下颌的血痂,“回来后,我们一起拆了那劳什子命盘。“
子时三刻,马灵悦换了身玄色劲装,将《曜灵金焰录》和回溯图收进储物袋。
她站在洞府门口回头,看见邹云逸倚在廊柱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缠在她脚边。
“走了。“她挥了挥手,转身跃入夜色。
地底传来隐约的震动,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的闷响。
马灵悦脚步微顿,掌心金焰腾起,将前方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
她望着地道深处泛着幽光的青黑石砖,忽然想起回溯镜里鬼面人转头的动作——他的视线,分明是穿透镜面,锁住了她。
(暗角处,一块青石板缓缓裂开缝隙,几缕青黑雾气从中渗出,如蛇信般舔过她方才站立的地面。
)
地道石壁渗出的潮气裹着腐锈味钻进鼻腔,马灵悦的靴底刚碾过第三块松动的青石板,头顶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
她脚尖点地向后急掠,三枚淬毒的银针擦着耳际钉入墙内,在石面上激出几点火星——正是玄冥残党惯用的“暗棘“暗器。
“果然留了后手。“她垂眸盯着脚边那道细不可察的刻痕,方才雾气舔过的位置,此刻还凝着几星幽蓝磷火。
指尖金焰腾起三寸,赤芒所过之处,银针瞬间熔成银水,磷火“滋啦“作响着熄灭。
掌心的灼痛提醒她灵力在流逝,她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聚灵玉还贴着皮肤温热,暂时用不上。
越往深处走,石壁上的刻痕越密集。
马灵悦的金焰突然明灭两下,照亮前方地面——整座地道的砖缝里都渗着青黑纹路,像无数条扭曲的蛇,正顺着她的脚印蜿蜒爬升。“阵纹?“她眯起眼,玄色劲装下的脊背绷紧。
这不是普通困阵,是用活人的怨气喂养的“蚀灵阵“,专吸修士灵力化为己用。
“破阵要快。“她咬破指尖,血珠滴落的瞬间,金焰裹着血光炸裂。
赤芒如刀割开黑暗,青黑阵纹发出尖啸,在火焰中蜷成灰烟。
马灵悦踉跄两步,扶着石壁喘息——这阵比她想的更耗力,额角的汗滴落在地,竟发出“嘶“的腐蚀声。
“灵悦,左前方十步。“幻灵兽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祭坛入口在那。“
她抬袖擦了擦脸,金焰凝聚成火把模样,照亮前方——石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石门,门楣刻着玄冥特有的鬼面图腾,门缝里渗出的寒气冻得她睫毛结霜。
推开门的刹那,混着血腥气的风扑面而来,马灵悦瞳孔骤缩:
整座祭坛足有千丈见方,青黑色石砖上的逆灵契阵图泛着幽光,最中央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古文字。
“那是...初代仙尊的铭文。“幻灵兽的投影从金焰中浮现,毛绒脑袋难得沉得低低的,“用曜灵金焰照。“
马灵悦抬手,金焰如流水般漫过石壁。
字迹在火光中浮现,她逐行读下去,喉间泛起苦涩——“曜灵血脉,乃取天地精魄所铸,为封外域神祇之容器...“最后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玄冥一脉,不过是引神降世的引魂人。“
“所以他们给我下逆灵契...“她转身看向幻灵兽,声音发颤,“是因为我身上有曜灵血脉?“
“玄冥只是被利用的傀儡。“幻灵兽的尾巴尖垂着,“真正的敌人,还在域外等着。“
话音未落,马灵悦突然顿住呼吸。
那股熟悉的阴寒气息,正从祭坛地底翻涌上来——是三日前在苍梧山逃走的玄冥残魂!
“灵契空间!“她咬碎舌尖,鲜血混着灵力喷在掌心的回溯图上。
金焰瞬间暴涨成屏障,将整个祭坛笼罩,同时指尖快速结印,心口的灵契印记灼烧着裂开一道光缝。
“进来!“她大喝一声,抬手抓住那团青黑雾气的尾巴。
雾气剧烈挣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却还是被光缝吸了进去。
灵契空间里,青黑雾气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
马灵悦认出这是玄冥长老的残魂,他脸上的青铜鬼面已裂成两半,露出下面苍白的脸:“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玄冥残魂的手抚过胸口,那里有个碗口大的窟窿,“我只是...想阻止那人的归来。“
马灵悦盯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与不甘,突然想起石壁上的铭文——“引魂人需以魂为引“。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灵契空间的边缘,感受着里面翻涌的灵力:“难道...你也只是被操控的一环?“
青黑雾气突然剧烈震颤,鬼面碎片“叮叮“落在地上。
马灵悦后退半步,金焰在掌心重新凝聚。
灵契空间外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撞击屏障——而空间内,玄冥残魂的眼神逐渐空洞,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他要来了...他要来了...“
马灵悦望着这一幕,心口的灵契印记突然开始发烫。
她知道,今夜的真相不过是冰山一角,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露出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