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穹顶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露出上方斑驳的青石板。
马灵悦靠在邹云逸怀中,忽然觉得眉心那道被魔胎点下的黑痕微微发烫。
她垂眸看向掌心——不知何时,一缕金红相间的灵焰正从指缝里钻出来,像活物般绕着她的手腕盘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泛起细小的涟漪。
“灵悦?“邹云逸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沙哑,他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发间未干的血珠滴在她肩颈,带着几分灼人的温度。
自冲进石门那刻起,他眼底的血色便未散过,此刻正盯着她掌心的金焰,喉结动了动,“可是哪里不舒服?“
幻灵兽原本趴在角落舔毛,闻言甩了甩沾着魔气的银尾,踱步过来。
它的爪子踩在地上,竟在青石板上烙出浅浅的金痕:“那是'曜灵金焰'的残息。“灵兽的声音像碎玉相击,“当年初代仙尊就是靠这火焰,焚尽了九重天的邪祟。
小丫头,你方才引爆血脉时,倒是把藏在幻境里的残焰引出来了。“
马灵悦睫毛轻颤。
她能感觉到那缕金焰正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像是在寻找什么共鸣。
指尖轻轻一颤,她试着用灵力去触碰——那火焰竟像通了人性般,“呼“地窜高半尺,又乖乖伏在她掌心,跃动的光映得她眼尾都亮了。
“原来这就是曜灵血脉真正的力量。“她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从前总觉得血脉是累赘,是被仙宫嫡系轻视的由头,此刻却突然明白,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传承,原是为了等她足够强时,才肯露出锋芒。
邹云逸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比寻常快些,却不再是方才与魔胎对峙时的虚浮。“可是需要我用灵力帮你镇着?“他问得极轻,像是怕惊飞了什么,“方才我在外面...感觉到这里的魔气不对劲,冲进来时被护阵伤了些。
但我的灵力...“
“不用。“马灵悦抬头,目光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他发间沾着的血已经凝了,在眉骨处结出暗红的痂,看着比她方才在幻境里见的那些伤痕更让人心疼。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指尖掠过他耳尖时,故意用金焰暖了暖,“这火是顺着我的血脉来的,我能掌控。“
邹云逸望着她眼里跳动的金芒,忽然笑了。
那笑极浅,却让他原本紧绷的下颌线松了些:“我信你。“
话音未落,马灵悦袖中传来细微的震颤。
她取出一枚刻着双鲤纹的传讯玉符,指尖在符上轻轻一按,红绫的虚影便浮了出来。
小仙侍的发髻有些乱,显然是从什么地方急赶过来的,发间还沾着半片银杏叶:“灵悦姐!
我按你说的,把紫霄殿那几个老东西的账本又抄了一份——“
“红绫。“马灵悦打断她,掌心的金焰晃了晃,“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你去藏书阁,查'曜灵金焰'的使用禁忌。
记得避开紫霄旧部的耳目,要是青鸾姐姐在,让她帮你翻最里层的《九曜真解》。“
红绫的虚影立刻站直了,银杏叶“唰“地掉在地上:“明白!
我这就去,保证不让那些老匹夫发现!“话音刚落,虚影便化作流光钻进玉符。
马灵悦将玉符收进袖中,转头时正见幻灵兽歪着脑袋看她:“小丫头倒是会用人。
那红绫的灵识虽然弱,胜在够机灵,藏在柱子后面偷听都能把气息压得比蚊子还轻。“
“那是我教的。“马灵悦挑眉,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石门缺口处传来极轻的环佩声。
青鸾披着月白广袖站在那里,发间的青玉簪子在残雾里泛着冷光。
她手中捏着半卷染了朱砂印的信笺,见众人望过来,便抬步走了进来,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像是怕惊着什么:“灵悦上仙,方才我在藏书阁翻旧卷,发现有人动了'曜灵圣碑'附近的禁术阵图。“她将信笺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这是我抄的符阵残图,您看看。“
马灵悦接过信笺展开。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笔描着歪扭的符纹,最中央的位置画着个扭曲的“契“字,周围环绕的纹路像极了被撕成碎片的锁链。
她瞳孔微缩——这符纹的走向,和当年镇压玄冥魔尊时用的灵契封印如出一辙。
“有人想借灵契之力重铸封印。“她的声音沉了下去。
当年灵契封印之所以被破,就是因为有人暗中抽走了镇守的仙元。
如今有人要重铸...是想放虎归山,还是另有阴谋?
邹云逸凑过来看了眼信笺,指尖在“契“字上轻轻一按:“圣碑在苍梧山最深处,周围有三重护山大阵。
能靠近那里布置符阵的,至少是上仙修为。“他顿了顿,抬眼与马灵悦对视,“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马灵悦摇头,将信笺收进袖中,“紫霄殿那几个老东西最近总盯着你,上次你替我挡劫雷的事,他们还没罢休。“她伸手按住他欲言又止的唇,“我去圣碑那里看看,最多半个时辰就回。
你留在这,等红绫的消息。“
邹云逸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声透过衣襟传来,有力而沉稳:“半个时辰。“他说,“若过了时辰你没回来,我踏平苍梧山也要找到你。“
马灵悦笑着应下,转身往石门缺口走去。
幻灵兽忽然跳上她肩头,银尾扫过她耳畔:“小丫头,那金焰若是烧起来,记得留三分余地。
当年初代仙尊就是烧得太彻底,连自己的轮回都搭了进去。“
她脚步微顿,回头时正看见邹云逸站在原处,发间的血痂在微光里泛着暗褐,像极了当年他替她挡下噬心钉时,落在她手心里的血珠。
“我知道。“她轻声道,“我要护的人还在,怎么舍得烧得太绝?“
苍梧山的风从缺口处灌进来,卷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马灵悦加快脚步,掌心的金焰却突然腾地窜高——那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力波动,此刻竟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在指引她往圣碑的方向。
远处,圣碑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她分明看见,碑座下有暗青色的光芒,正顺着石纹缓缓游走,像一条蛰伏的蛇。
苍梧山雾色在圣碑前凝成实质,马灵悦的靴底刚碾过最后一层青苔,便见那座高逾十丈的玄铁碑身突然泛起幽蓝微光。
碑座处暗青色的光痕正顺着石纹游走,像无数条细蛇正往碑心的“封“字钻——那是当年初代仙尊以曜灵金焰刻下的镇压铭文。
“停下!“幻灵兽的银尾“啪“地拍在她手腕,兽瞳里泛起鎏金涟漪,“这不是普通的补阵,是'逆灵契'。“它前爪按在碑座裂缝处,爪尖渗出细小金芒,“看这些符纹的走向,他们要把你的血脉当引信,将玄冥残魂从轮回道里拽回来。“
马灵悦的指尖在碑身轻轻一触,掌心的曜灵金焰立刻“腾“地窜起三寸。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些暗青光痕里缠着极淡的腥气,像腐肉浸在血里发酵的味道——正是当年玄冥魔尊座下鬼将身上的魔气。
“好狠的局。“她咬着后槽牙低笑,金焰顺着指尖爬上碑座,“想拿我当容器?
先问过这把火答不答应。“
金焰触及暗青符纹的刹那,整座圣碑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马灵悦踉跄半步,后腰重重撞在碑身上,却见方才还游走的光痕骤然凝作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幻灵兽猛地窜上她头顶,银毛根根倒竖:“退!
这是残魂借阵显形——“
话音未落,虚空里裂开一道黑缝。
黑雾翻涌间,一道裹着锁链的身影缓缓踏出,猩红的眼仁里没有焦距,却偏偏精准地锁住马灵悦的喉结:“小仙侍,你以为烧了符阵就能逃?“那声音像锈刀刮过铜盆,“当年你娘用血脉封我,如今轮到你——“
“住口!“马灵悦掌心金焰暴涨三尺,直劈那道黑影。
可火焰刚触到黑雾,便像落入泥潭般嘶嘶作响,竟被生生吞了进去。
她心口一闷,喉间泛起腥甜——那黑雾里竟缠着半缕她的灵识!
“你早就在我身上下了契?“她瞳孔骤缩。
方才在幻境里被魔胎点下的黑痕此刻烫得惊人,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正戳她的命门。
“灵契一旦种下,除非你我同死。“黑影的嘴角咧到耳根,“等逆灵契成,你的金焰会替我劈开轮回道,你的命魂会替我重塑仙体——“
“放屁!“马灵悦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灵力喷在金焰上。
火焰刹那间化作金红巨鸟,振翅时带起的气浪将黑影撞得倒飞三丈。
她借着这股力道扑向碑座,指尖金焰如游龙般钻入符纹裂缝,“我马灵悦的命,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圣碑震颤得更厉害了。
暗青符纹在金焰下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无数厉鬼在求饶。
马灵悦能感觉到灵力正从四肢百骸往掌心涌,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砸在碑上,晕开一片淡金的水痕。
幻灵兽蹲在她肩头,银尾扫过她后颈,替她稳住翻涌的气血:“小丫头,这火再烧半柱香,你灵海要空了。“
“空了就空了。“她咬着牙,金焰突然分出一缕缠上自己手腕,“大不了...再修就是。“
黑影在虚空中疯狂挣扎,锁链碰撞声震得山雀从林间惊飞。
它伸出骨节嶙峋的手,指甲里渗出黑血:“你会后悔的!
等我重临九重天——“
话音未落,金焰“轰“地炸成一片光海。
黑影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碎成万千黑点被火焰吞噬。
暗青符纹也在同一时间化作飞灰,圣碑上的“封“字重新泛起灼目的金光。
马灵悦踉跄着扶住碑身,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擂鼓般撞着耳膜。
灵力枯竭的空虚感从丹田漫上来,连抬手指向虚空的力气都没有:“滚...滚远点。“
“灵悦!“
熟悉的嗓音裹着风扑来。
邹云逸的玄色广袖扫过她腰际,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
他身上带着清冽的松香,混着极淡的血锈味——显然是强行突破苍梧山护阵时受了伤。
“我没事。“马灵悦靠在他颈窝,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正颤抖着检查她的脉门,“就是灵力...有点虚。“
“虚?“邹云逸的声音发哑,低头时鼻尖蹭过她汗湿的发顶,“你灵海都快见底了。“他指尖按在她后心,磅礴的木属性灵力如暖流涌进来,“以后再敢单独涉险,我就...把你绑在我洞府里。“
马灵悦被他说得笑出声,抬眼却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他眉骨处的血痂不知何时崩开了,血珠顺着下颌滴在她衣襟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你又受伤了。“
“小伤。“邹云逸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能赶上就好。“
山风卷着雾色掠过圣碑,将两人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马灵悦望着碑身上重新凝实的“封“字,又摸了摸心口那处发烫的灵契印记——方才与黑影对峙时,那印记竟跟着金焰一起跳动,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往外钻。
“他们不会罢休的。“她轻声道,“逆灵契被破,他们肯定还有后手。“
邹云逸替她理了理乱发,目光落在她掌心未熄的金焰上:“那就让他们知道,动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马灵悦抬头看他,眼底的金芒与碑上金光交相辉映。
她伸手碰了碰他眉骨的伤,又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印记,忽然低笑:“云逸,你说...这灵契,真的是命运吗?“
邹云逸的指腹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命运若要困住你,我就陪你拆了这命盘。“
夜幕不知何时降了下来。
圣碑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马灵悦望着碑身上自己与邹云逸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心口的灵契印记又烫了些。
她垂眸抚过那处,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这就是命运...那我便亲手改写它。“
山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碑顶,落在她脚边。
幻灵兽蹲在碑头舔毛,忽然开口:“小丫头,你方才用血脉引动金焰时,灵契印记里漏了缕极淡的光。“它歪着脑袋,“像...像是另一道契。“
马灵悦的动作顿住。
她望着掌心跃动的金焰,又摸了摸心口,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该回洞府了。她想。有些事,得从曜灵金焰的古籍里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