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安抚(1 / 1)

记忆的潮水一旦冲开闸门,便不再受控制。接下来的几天,许佑宁感觉自己的脑海如同一块被反复擦拭的蒙尘琉璃,越来越多的画面和感受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不再仅仅是模糊的轮廓或零星的碎片,而是带着温度、气息、甚至肌肤触感的完整片段。

她记起了那个总是带着一身清朗气息,翻墙入院只为给她送一支新开桃花的少年薛衍;记起了他因她一句玩笑话,在演武场苦练三天三夜,只为在她面前完美施展一套枪法时的笨拙与执着;记起了他偷偷带她溜出府邸,在喧闹的元宵灯会上,于万千灯火阑珊处,紧紧握住她的手,手心滚烫,眼神比灯火更亮……

这些回忆如同涓涓暖流,滋养着她枯竭的心田,让她苍白的面容添上了真实的生气,眼神也灵动了许多。然而,伴随着这些甜蜜的复苏,一些更深刻、更复杂的记忆也汹涌而至。

尤其是……那个夜晚。

那个充满了绝望、痛苦、不甘……以及一种近乎毁灭般燃烧的、抵死缠绵的夜晚。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昏暗的烛火,窗外的大雪,空气中弥漫着泪水的咸涩和他身上独有的沉水香气息。记得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指节泛白,眼中是血红的、不肯放手的执拗。更记得……那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拥抱和亲吻。滚烫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衣衫凌乱,肌肤相贴的触感带着灼人的温度,每一寸接触都像是在绝望深渊边缘刻下最后的印记,带着痛楚的甜蜜和即将永别的疯狂。他的低语如同烙印,一遍遍刻在她灵魂深处,而她是无声的泪水和用尽全身力气的回拥,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带走……

这些画面,这些感觉,如同最隐秘的烙印,在某个午后的寂静时分,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涌现在许佑宁的脑海中。当时她正靠在窗边软枕上,看着陶言奚新换的草药在阳光下蒸腾起氤氲的水汽。回忆骤然袭来,她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从心脏窜向四肢百骸,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强烈的羞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甚至暂时压过了回忆中那撕心裂肺的离别之痛。她慌忙低下头,试图将滚烫的脸颊藏起来,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帐帘被轻轻掀开。处理完紧急军务的薛衍带着一身帐外的清冷气息走了进来,他习惯性地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窗边的软榻。

四目相对。

薛衍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那抹异常明显的、如同朝霞般绚烂的红晕,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尚未褪尽的慌乱和羞意。她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甚至下意识地将薄毯往上拉了拉,试图遮住半张脸。

薛衍的脚步顿住了。

他太熟悉她这种情态了!在江南,在他偶尔逗弄得过了头,惹得她又羞又恼时,她便是这般模样——脸颊绯红,眼神躲闪,带着一种让他心尖发颤的娇憨。这神情……他以为此生再难见到!

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她记起了他这个人,而是她记起了他们之间……最亲密、最刻骨的情感连接!那些属于恋人间的、带着旖旎色彩的回忆碎片,正在她脑海中复苏!

薛衍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渴望席卷全身。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重温那刻骨铭心的温度。然而,他强大的自制力在最后一刻勒住了缰绳。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除了羞赧,还有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悸和茫然。她记起了甜蜜,也必然记起了紧随其后的巨大痛苦。

他不能急。不能吓到她。

薛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燃烧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明亮。他放缓脚步,走到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今日觉得如何?陶先生说外面风小了,阳光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泛红的耳尖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无比珍视的暖意。

许佑宁的心跳得更乱了。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那视线仿佛能穿透薄毯,让她刚刚平复一点的热度又升腾起来。她不敢抬头,只是盯着毯子上繁复的花纹,胡乱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多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帐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粘稠。阳光透过窗棂,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药香弥漫,却似乎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往昔的暧昧气息。

薛衍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靠近。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最温柔的网,将她笼罩其中。他享受着这种久违的、带着羞涩的互动,哪怕只是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脸红,也足以慰藉他这三年来所有的思念与煎熬。

许佑宁则感觉如坐针毡。那个夜晚的片段还在脑海中反复闪回,伴随着他此刻近在咫尺的存在感,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偷偷抬眼,想瞄一下他的表情,却正好撞进他那双含笑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里。

“啊!”她低呼一声,像被烫到一样,立刻又低下头去,这次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红。

薛衍终于忍不住,低沉的笑声从喉间溢出,带着无比的愉悦和满足。那笑声清朗,如同冰消雪融后的第一缕春风,瞬间冲散了帐内所有的阴霾和沉重。

许佑宁听着他的笑声,心头那股羞恼更甚,可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头痛和抗拒却迟迟没有出现。反而,一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久违的悸动,如同小小的火苗,在心底悄然复燃。她揪着毯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些。

陶言奚端着新熬好的药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世子站在窗边,唇角噙着压不下去的、发自内心的笑意,目光温柔地锁在榻上。而许佑宁则像个煮熟的虾子,从头红到脚,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毯子里,可那微微颤抖的肩线和露出的绯红耳尖,却又泄露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动。

陶言奚的脚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的笑意。他轻咳一声,打破了那微妙的粘稠氛围:“姑娘,该用药了。”

许佑宁如蒙大赦,立刻抬起头,几乎是抢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试图用那苦涩的药汁压下脸上的热意和心头莫名的慌乱。

薛衍看着她的动作,眼中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宝终于重新焕发光彩的满足。他知道,那条通往过去的荆棘之路,她终于开始主动地、带着真实的情绪走回来了。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

日子在北境大营医帐里,仿佛被拉长、浸染上了暖意。许佑宁的身体在汤药的滋养和薛衍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守护下,一日好似一日。苍白褪尽,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眼神也愈发清亮灵动,如同被重新打磨过的明珠。那些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记忆碎片,渐渐被更完整的画卷取代,甜蜜的、酸楚的、带着少年意气的那些时光,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她复苏的心田。

薛衍的到来,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距离,变成了她每日里隐隐的期待。虽然想起那个离别前夜的缠绵时,她依旧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敢直视他含笑的眼眸,但那抗拒和恐惧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和依赖。他会给她讲些北境的风物,或是从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趣闻,声音低沉温和,偶尔逗得她忍不住弯起唇角。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薛衍处理完紧急军报,像往常一样走进医帐。许佑宁正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陶言奚新给她的一方素白丝帕,目光有些放空,似乎在神游天外。薛衍放轻脚步,在她对面惯常的位置坐下,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轻松的话题。

“薛衍。”

许佑宁忽然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不再是之前的闪躲或羞涩,而是带着一种急切的、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专注。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帐内温暖的空气。

薛衍心头一跳,立刻应道:“我在。”

下一瞬,许佑宁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抓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她的力气不大,但那指尖传来的冰凉和那份不顾一切的急切,让薛衍浑身一僵。

“佑安……”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是要从中汲取力量和答案,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带着巨大的惶恐和希冀,“佑安……我弟弟……他……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他在哪里?”这个名字,如同沉睡的种子,终于在她记忆复苏的沃土中破土而出!

薛衍看着眼前许佑宁那双充满急切、惶恐和希冀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自己的倒影。告诉她真相?告诉她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弟弟,在经历了灭顶之灾后,是如何在痛苦中挣扎蜕变,变得沉默、早熟、背负着沉重的仇恨和执念?告诉她那个小小的身影如何在深夜里一边无声流泪一边挥剑,只为了一个渺茫的“保护姐姐”的承诺?

不!不能!

此刻的阿宁,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身体和心神都还脆弱得像初春的薄冰。佑安的经历,对她而言,是另一道深可见骨、尚未愈合的伤疤。揭开它,无异于在她刚刚复苏的心上再狠狠捅上一刀!她承受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薛衍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反手紧紧握住了许佑宁冰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她。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笃定、带着安抚力量的温暖笑容,那笑容如此自然,仿佛发自肺腑,足以驱散任何疑虑。

“佑安?”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兄长般的宠溺,“他当然好!好得很!”

许佑宁抓着他的手猛地一紧,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真的?他……他在哪里?”

“在一个很安全、很安静的地方。”薛衍的声音平稳而温和,目光坦然地迎视着她,“小家伙长大了不少,个子蹿得可快了。虽然还是有些调皮,但比以前懂事多了。我安排了最好的师傅教他读书习武,他学得很认真。”他顿了顿,笑容加深,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别担心,阿宁。他一切都好,平平安安的。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就带你回去看他。到时候,他见到你,一定开心得跳起来!那小皮猴,以前就最爱缠着你。”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描绘的画面如此温馨美好,带着强烈的安抚力量。许佑宁紧绷的神经,在他笃定的笑容和温暖的手掌中,一点点松懈下来。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安心。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抓着薛衍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依偎着他的温度。

“真的……太好了……”她喃喃道,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谢谢你……薛衍……谢谢你护着他……”如今知道弟弟安然无恙,这份迟来的安心,足以抚平她心中最深的愧疚。

“傻瓜,谢什么。”薛衍抬手,极其自然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他是你弟弟,就是我的责任。护着他,天经地义。”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感。

许佑宁破涕为笑,那笑容带着泪光,却无比灿烂,仿佛阴霾散尽后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点亮了整个营帐。她看着薛衍,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薛衍也笑着,回应着她的目光,笑容温暖依旧。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温暖笃定的笑容之下,他的心,正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反复穿刺着。那关于佑安的真实画面——沉默、泪水、深夜挥剑的小小身影——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信任和依赖,那份沉甸甸的、用谎言换来的安心,让他心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罪恶感和苦涩。

但他别无选择。

此刻的安宁和希望,是他能为她争取到的、最珍贵的喘息之机。他只能将那份沉重的真相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用最坚固的堡垒封锁,只将那个“一切都好”的温暖幻象,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柔依旧:“好了,别胡思乱想。好好养身体,等你好利索了,我们立刻动身回去看他。到时候,让他看看他姐姐有多厉害,连阎王爷都抢不走。”

许佑宁用力点头,眼中的阴霾彻底散去,只剩下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弟弟的思念。

薛衍陪着她又说了会儿话,描绘着江南春日可能的样子,直到她脸上显出倦意,才扶她躺下,细心地掖好被角。

看着她带着满足的微笑沉沉睡去,薛衍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他静静地坐在榻边,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许久许久。帐外的风不知何时又起了,吹过营寨的旗杆,发出呜呜的低咽。他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渍。他站起身,走到帐帘边,掀开一角,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

他抬头望向南方沉沉的黑夜,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个在黑松林中沉默挥剑的小小身影上。愧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北境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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