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恢复(1 / 1)

陶言奚在许佑宁失控尖叫、痛苦翻滚的瞬间便已扑到榻边。他动作快如闪电,从怀中针囊抽出数枚银针,精准地刺入她头顶“百会”、额前“神庭”以及手腕“内关”等几处要穴。针尖带着他凝练的内力,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梳理着她狂乱的气血,强行压制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烈头痛。

“许姑娘!凝神!看着我!”陶言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穿透力,目光沉稳地锁住许佑宁那双惊恐混乱的眼睛,“看着我!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放松……深呼吸……”

银针的效力加上他沉稳的声音,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锚点。许佑宁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紧抱着头的双手无力地松开,滑落在身侧。她眼中的混乱和尖锐的恐惧被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茫然的脆弱取代,泪水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畔。她怔怔地望着陶言奚,又像是透过他望向某个虚无的、令她痛苦又困惑的深渊。终于,在药力和针效的双重作用下,那浓重的疲惫感彻底淹没了她,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变得绵长而微弱,再次陷入沉睡。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

薛衍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还保持着想要触碰她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方才她眼中那纯粹的、带着巨大痛苦的陌生和抗拒,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他刚刚复苏的心脏,留下一个冰冷刺痛的窟窿。他看着陶言奚小心翼翼地将银针逐一收回,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她怎么样了?”薛衍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恐慌。

陶言奚仔细检查了许佑宁的脉象,确认她只是昏睡过去,才直起身,脸上带着凝重和疲惫:“暂时稳定了。方才应是骤然接触强烈刺激,引发了记忆深处的剧烈冲突。那毒素侵蚀太深,虽已拔除,但对她的神志和记忆中枢造成的损伤,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复杂。强行唤醒那些碎片,对她而言不啻于酷刑。”

他看着薛衍惨白如纸、眼中翻涌着痛苦风暴的脸,心中微叹。这位世子爷方才的狂喜有多炽烈,此刻的失落与恐慌就有多深重。

薛衍的目光死死锁在许佑宁沉睡的、依旧带着泪痕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缓缓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楚早已盖过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北境寒夜的冰冷,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底的灼热。

“陶二,”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迫,“告诉我,有什么办法?任何办法!只要能让她记起来……或者,至少不再这样痛苦地抗拒我?”“记起来”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他渴望她记得他们的过往,记得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恋,但更害怕再看到她因为想起什么而痛苦挣扎、视他如蛇蝎的模样。这种矛盾,几乎将他撕裂。

陶言奚沉吟片刻,走到桌案旁,拿起林晚棠那本泛黄的手札,又看了看沉睡的许佑宁,才谨慎开口:

“记忆之事,玄奥非常,强求不得。晚棠老师的手札中,对此也多是推测。但有几条路,或许可以尝试。”

薛衍立刻上前一步,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其一,是静养与温补。”陶言奚竖起一根手指,“她身体亏空太大,心神更是如同惊弓之鸟。首要任务是固本培元,用最温和的方子滋养她的脏腑气血,稳固她的神魂。身体是承载记忆的基石,根基不稳,强行刺激只会雪上加霜。这个过程会很漫长,急不得。”

薛衍用力点头,表示明白。只要对她好,他愿意等。

“其二,是熟悉之物的引导。”陶言奚继续说道,目光扫过薛衍,“世子,您是她过往最深刻的联系。但您本身的存在,对她现在而言就是最强烈的刺激源。或许……可以从一些她曾经极其珍视、带有强烈情感烙印的旧物开始。比如,她母亲林晚棠的遗物?或者,她曾经贴身佩戴、意义非凡的东西?这些物件承载的记忆碎片可能相对温和,能作为桥梁,一点点唤醒她潜意识里被深埋的熟悉感,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直接冲击最核心、最激烈的情感片段。”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过程必须极其缓慢、小心,一旦她表现出任何不适,立刻停止。”

薛衍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她曾视若珍宝的、自己亲手刻了“宁”字的小木梳,还有……那个她最后留给他的钥匙……他心中剧痛,哑声道:“有!我这就让人去取!”

“其三,”陶言奚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是环境。世子,您打算带她去哪里?是回京城王府,还是留在北境?晚棠老师的手札中提到过一种可能,重游故地,接触熟悉的环境、气味、声音,有时能意外地撬动尘封的记忆。但风险同样巨大,尤其是一些……曾发生过重大变故的地方,可能瞬间引发强烈的痛苦回忆,后果难料。”他看向薛衍,带着询问,“世子需要权衡利弊。留在北境大营,环境陌生,或许能让她暂时远离刺激源,安心养病,但恢复记忆的机会可能更渺茫。若回京城或江南旧地……”

薛衍陷入了沉默。帐内只闻火盆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许佑宁微弱均匀的呼吸声。回京城?那里是权力漩涡的中心,是太子虎视眈眈之地,更是……她家族倾覆、她被迫远嫁流放之地!带她回去,无异于将她重新投入那吃人的牢笼,甚至可能唤醒更可怕的记忆!留在北境?这里虽是他的势力范围,但环境恶劣,远离她成长的痕迹……

他望着许佑宁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那眉骨上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更改的决心:

“北境。暂时留在这里。”他走到榻边,动作轻柔至极地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眉骨的伤痕,“京城……太危险。江南……太痛。”他抬起头,看向陶言奚,眼神疲惫却异常坚定,“先让她养好身体。记忆的事……慢慢来。以她的安稳为重。我……不能冒险再让她经历一次方才的痛苦。”

他宁愿她永远想不起他,也想不起那些锥心刺骨的过往,只要她能平安喜乐地活着。他可以重新开始,用余生去填补她记忆的空白,去编织新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未来。只要她活着,在他身边。

陶言奚看着薛衍眼中那份沉重的、带着自我牺牲意味的决绝,心中震动。这位权倾北境、杀伐决断的世子,此刻为了她,竟能压抑住自己最深切的渴望,将她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甚至甘愿承受她可能永远遗忘的后果。

“好。”陶言奚郑重地点点头,“那就先固本培元。我会根据她的恢复情况,再酌情尝试用温和的旧物引导。世子,您也需保重。您是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支柱。”

薛衍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目光如同生了根,再次牢牢地、贪婪地锁在许佑宁沉睡的侧脸上。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无限的小心翼翼,轻轻拂开她颊边被泪水粘住的一缕湿发。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帐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歇。一缕微弱的、带着寒意的晨曦,艰难地透过帐帘的缝隙钻了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带。那光,清冷而微弱,却固执地宣告着长夜的终结。薛衍的身影一半浸在昏暗里,一半沐在这微弱的晨光中,沉默如山,守着他失而复得、却又面目全非的珍宝,守着这漫长等待和未知未来的开端。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的微凉触感,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他冰冷的盔甲,直抵心湖深处,在那里激起一圈圈名为“希望”与“守护”的涟漪。

*****

日子在北境大营的医帐内外,以一种刻意放缓的、小心翼翼的步调流淌。寒风卷过营寨,吹响旌旗,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帐外。

许佑宁的身体,在陶言奚精心调配的汤药和薛王府源源不断送来的珍稀药材滋养下,如同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甘霖,缓慢却坚定地复苏着。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褪去死灰,透出属于活人的、淡淡的粉意。枯瘦的身体在温补的药膳调理下,虽然依旧单薄,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嶙峋。几日前,她已能在陶言奚或侍女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在帐内缓慢地踱步。

更令人欣慰的变化,发生在她的眼神和反应上。

最初,当薛衍出现在她视线里时,那种剧烈的头痛和本能的抗拒虽未再像第一次那样猛烈失控,但紧蹙的眉头、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惊惧,依然清晰可见。薛衍每每见此,心口便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强行压下所有靠近的冲动,隔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沉默地注视着她,如同守着一轮随时可能破碎的冰月。

然而,时间与药物,如同最耐心的织工,一点点修补着那些被毒素撕裂、被痛苦尘封的缝隙。

薛衍的出现,从最初的“刺激源”,逐渐变成了她视野中一个模糊却恒定的存在。他出现的频率被严格控制,时间也由陶言奚根据她的状态精心安排。有时是清晨,他端着刚刚熬好、温度适宜的参汤进来,轻轻放在小几上,一言不发,只在她抬眼时,报以一个极其克制、几乎算得上笨拙的微笑。有时是黄昏,他处理完军务,带着一身帐外的寒气(进帐前总会刻意在火盆边站一会儿,散去冷意),安静地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借着帐内昏暗的光线,翻阅着军报或书册。他的存在感被他刻意降到最低,却又无处不在。

许佑宁发现,自己不再因为看到他而立刻头痛欲裂。那种尖锐的恐惧感,像退潮的海水,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茫然和困惑所取代。她开始偷偷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好奇,观察这个沉默而英俊的男人。

她注意到他眉宇间总是凝着化不开的沉重,只有在看向自己时,那沉重里才会裂开一丝缝隙,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光,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她注意到他每一次进来,目光总会第一时间精准地落在自己身上,像在确认什么珍宝是否完好。她注意到他每次放下东西时,那修长有力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似乎在压抑着触碰的渴望。她注意到他眼下越来越深的青黑,和胡茬总也刮不干净的下颌——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一些模糊的画面,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在意识深处偶尔被药物的暖流冲刷,隐隐约约地浮起。

***那个称呼**:当他低沉地、带着试探唤她“阿宁”时,心脏深处某个角落会传来一阵细微的、无法言喻的悸动,不再是纯粹的痛,反而掺杂了一丝酸涩的暖意。

***那个眼神**:当他远远望过来,那深邃眼眸中盛满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复杂情绪——心痛、怜惜、狂喜、忐忑……让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片开得极其绚烂的桃花,花树下,似乎也有这样一双眼睛,专注地、温柔地凝视着她。那画面一闪而逝,却留下淡淡的甜香。

***那个疤痕**:有一次,她无意间瞥见他喉结下方一道极淡的旧伤疤。那疤痕的形状,竟让她脑中突兀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充满铁锈和血腥味的场景碎片——混乱的马蹄声,刺耳的金属撞击,一道寒光闪过……她想看清,却只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而薛衍,在她抬手的一瞬,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直到看到她只是揉了揉额角,并无痛苦之色,才缓缓放松下来。她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紧张,心湖莫名泛起一丝涟漪。

***那个味道**:他偶尔靠近为她递药或调整火盆时,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松香、北境风沙和一种独特沉水香的气息,钻入鼻端。这气息陌生又熟悉,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在记忆的迷雾中艰难地转动,似乎要打开一扇尘封的门。她努力回想,门后隐约有模糊的人影晃动,有压抑的哭泣声,还有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深沉的安全感。这感觉让她既茫然又隐隐有些依恋。

“你……”这一天,当薛衍又一次放下温好的药碗,习惯性地退到角落时,许佑宁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目光却越过药碗,第一次主动地、带着清晰的探寻,落在了他脸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

薛衍正拿起军报的手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瞬间亮得惊人,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和小心翼翼的狂喜,紧紧锁住她的眼睛,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屏息等待着。

“你……是不是……”许佑宁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从混乱的思绪中捕捉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那个与眼前这张俊朗面容紧密相连的符号。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薛……衍?”两个字,带着迟疑和不确定,轻轻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

轰——!

薛衍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万千烟花在眼前炸开!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强装的镇定!他手中的军报无声滑落在地,整个人猛地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凳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根本顾不得这些,一步就跨到了榻边,却又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脚步,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想要将她狠狠拥入怀中的冲动。他怕吓到她,怕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联系再次断裂。

“是!是!阿宁!是我!薛衍!”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那双总是深潭般幽邃的眼眸,此刻竟清晰地泛起了水光,在帐内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

许佑宁被他如此剧烈的反应惊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预想中的头痛并未袭来。她看着他激动到失态的样子,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泪光,看着他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那片名为“薛衍”的迷雾,似乎被这汹涌的情感洪流冲开了一道豁口!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的画面骤然浮现——漫天纷飞的桃花雨下,一个身着银白锦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手里拈着一枝开得最盛的桃花,隔着人群,遥遥望来,笑容恣意又专注,那双眼睛,明亮得如同落满了星辰,清晰地映出一个小小的、羞怯的自己……

**是他!**

**那个在桃花树下,将一枝灼灼桃花递到她手中,笑容比春光更耀眼的少年郎!**

许佑宁猛地捂住了嘴,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迟来的、带着酸楚的确认感!泪水汹涌而出,顺着指缝滑落。

“薛衍……”她哽咽着,再次念出这个名字,这一次,不再是疑问,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时光尘埃的、沉重的确认和无法言喻的复杂心绪。记忆的闸门,终于在这一声呼唤中,被彻底推开了一条缝隙,汹涌的洪流,即将奔涌而出。

薛衍再也无法抑制,他单膝跪在榻边,颤抖地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无限的虔诚和小心翼翼,轻轻覆上她捂着脸的手背。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都在发颤。

“是我……阿宁……是我……”他一遍遍低语,声音哽咽,“别怕……回来了……都回来了……”

最新小说: 不好!纸片人男友活过来了! 异世神凰重生记 乖,别怕,我在呢 绑定美食系统,我在年代养娃致富 青釉算经:大虞女相的格致山河 吹灭山河灯 晚风灼我 我拒绝嫁给校草 拒做年代炮灰后:爱情事业双丰收 谨记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