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蕙斋内,烛火早已熄灭。许佑宁并未睡熟,白日里的屈辱、陶静姝送来的诡秘算题、还有薛衍那压抑着愤怒和心疼的眼神,在她脑中交织翻腾,让她心绪不宁。窗外风雪呼啸,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更添几分不安。
突然!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瓦片碎裂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许佑宁瞬间警醒!在永安城摸爬滚打长大的警觉性让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不是风雪!是踩踏声!
紧接着,又是几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狸猫落地般的轻响!不止一人!而且……落点正在她的斋舍上方!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想起了藏书楼那枚无声的毒针!想起了陶言奚的警告!也想起了薛衍那夜绝望的亲吻和那句“你是我的”!
危险!
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翻身滚下床榻!动作迅捷而无声,迅速藏身于床榻与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阴影里!这是她在永安城无数次躲避麻烦时练就的本能!
就在她身体紧贴冰冷墙壁的刹那!
“嗤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她斋舍那扇并不算太结实的窗户,被从外面用利器猛地划开!木屑纷飞!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毫无预兆地刺破黑暗,精准地刺向了她刚才躺卧的床铺位置!
是剑!淬着寒光的利剑!
若非她反应够快,此刻已被刺个透心凉!
许佑宁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是谁?!赵婉茹的报复?李尚书的人?还是……那射出毒针的幽灵?!
一击落空,窗外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讶异的“咦?”声。显然,对方没料到目标竟能躲开这必杀一击!
紧接着,又是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破开的窗口翻了进来!落地无声!三人呈品字形,在狭小的斋舍内迅速散开,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们的目光如同夜枭,在黑暗中扫视,搜索着许佑宁的踪迹!
“搜!她跑不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在寂静的斋舍内响起,缓缓逼近许佑宁藏身的角落!她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冰冷的铁锈和血腥混合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完了!无处可逃!
许佑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墙壁缝隙,准备迎接最后的命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声骤然响起!并非来自刺客,而是来自斋舍紧闭的房门方向!
一道纤细却凌厉无比的蓝色身影,如同穿破黑暗的闪电,猛地撞开了房门!来人正是陶静姝!她手中并无兵刃,却握着一支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金属笔!笔尖如同毒蜂之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刺向离许佑宁最近的那个刺客的后颈要害!
“什么人?!”刺客首领惊怒交加,反应极快,回身一剑格挡!
“叮!”一声脆响!金属笔与剑刃相撞,迸出几点火星!
陶静姝的偷袭被挡住,但她的目的已达到!她身形灵动如燕,一击不中,毫不恋战,借着对方格挡的力道,一个旋身滑步,瞬间挡在了许佑宁藏身的角落之前!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将许佑宁护在了身后!
“许佑宁!出来!跟我走!”陶静姝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决绝!她紧盯着那三名刺客,眼神锐利如冰!
许佑宁震惊得无以复加!陶静姝?!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来救自己?!
“找死!”刺客首领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彻底激怒,眼中凶光毕露!三人配合默契,瞬间放弃了搜索,剑光霍霍,如同毒蛇般刺向陶静姝!招招狠辣致命,显然是要将这个碍事的女人和她的目标一起解决!
陶静姝身法诡异,那支金属笔在她手中如同活物,点、刺、挑、拨,招式精妙绝伦,竟在三人围攻下勉强支撑,护住身后的死角!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又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陶静姝险象环生!一道剑光擦着她的手臂掠过,带起一串血珠!
“陶姑娘!”许佑宁再也无法躲藏,惊呼出声!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陶静姝为自己送死!
“别出来!”陶静姝厉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痛楚,却依旧坚定地挡在她身前!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似乎要动用某种代价极大的秘术!
就在这危急关头!
“放肆!”一声冰冷到极致的怒喝,如同九天寒冰,骤然在斋舍门口炸响!
伴随着这声怒喝,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门口!来人正是陶言奚!他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袖袍猛地一挥!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罡气如同怒涛般席卷而出!
“轰!”
三名围攻陶静姝的刺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骨裂声!鲜血从口鼻中狂喷而出,手中的利刃“哐当”落地!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整个斋舍内,只剩下风雪从破窗灌入的呼啸声,以及三名刺客垂死的、嗬嗬的喘息声。
陶言奚看都没看那三个废人,一步踏入室内。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陶静姝染血的臂膀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厉色和……心疼?随即,他的视线越过陶静姝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许佑宁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凝重,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沉重。
“哥……”陶静姝捂着受伤的手臂,低声唤道,气息有些急促。
陶言奚没有回应妹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住许佑宁,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佑宁,看到了吗?”
“这,就是那把钥匙引来的杀机!”
“这,就是你父亲留下的血债!”
“这,就是你姐姐的身份所招致的祸患!”(指陶静姝为保护她受伤)
“风雨已至,无处可藏!”
“现在,你还要执着于那所谓的‘安安静静念书’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许佑宁的心上!让她在巨大的恐惧和震撼之后,陷入了更深的茫然和冰冷的清醒!
与此同时,斋舍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薛衍那惊怒交加、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阿宁——!!!”
*****
陶言奚冰冷而沉重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许佑宁的心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残酷,将她那点“安安静静念书”的奢望击得粉碎!
钥匙引来的杀机……
父亲留下的血债……
姐姐身份招致的祸患……(他指的是陶静姝为保护她受伤!)
许佑宁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三名刺客,看着陶静姝臂膀上刺目的血迹,再看向陶言奚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巨大的恐惧、愤怒和一种被命运巨轮碾过的茫然感瞬间将她淹没!
“父亲……血债?”她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爹他……他做了什么?这钥匙……到底……”
她的话被门外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打断!
“阿宁——!!!”
伴随着这声饱含惊怒、恐惧和不顾一切的嘶吼,斋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木屑横飞!
薛衍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般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得到了消息,一路狂奔而来,锦袍上沾满了雪水泥泞,发髻散乱,双眼赤红,俊朗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狰狞和暴怒!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剑尖犹自滴着血——显然在冲进来的路上,已经解决了外面的守卫或者刺客!
他一冲进来,目光首先锁定在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许佑宁身上,确认她还活着,那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猛地一松。但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痛苦呻吟的刺客,扫过陶静姝染血的臂膀,最后,如同燃烧的烙铁般,狠狠钉在了站在房间中央、天青色衣袍纤尘不染的陶言奚身上!
“陶!言!奚!”薛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他手中长剑猛地指向陶言奚,剑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果然是你!又是你!考场刁难不够,还要派人来刺杀?!你真当我薛衍是泥捏的不成?!今日,我跟你拼了!”
话音未落,薛衍根本不给陶言奚任何解释的机会!他所有的担忧、愤怒、对阿宁的心疼、对陶言奚长久以来的积怨,在此刻彻底爆发!他如同离弦之箭,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直刺陶言奚心口!剑势凌厉无匹,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薛衍!住手!不是他!”许佑宁和陶静姝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但薛衍的剑太快了!怒火已经冲垮了他的理智!
面对这致命的一剑,陶言奚眼中却无半分惧色,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他身形不动如山,就在剑尖即将及体的瞬间,他右手袍袖看似随意地一拂!
“叮——!”
一声清脆悠长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斋舍!
薛衍那势在必得的一剑,竟被陶言奚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剑尖!那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任凭薛衍如何催动内力,长剑竟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薛衍瞳孔骤缩!他知道陶言奚深不可测,却没想到强到如此地步!这轻描淡写的一夹,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莽夫!”陶言奚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逞匹夫之勇!若非本王在此,你心尖上的这位,早已是剑下亡魂!”
他手指猛地一错!
“铮——!”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薛衍那柄精钢打造的长剑,竟被陶言奚硬生生从中折断!半截断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巨大的反震力让薛衍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整个人踉跄着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他握着半截断剑,看着陶言奚那深不可测的身手和冰冷的目光,一股寒意夹杂着更深的愤怒涌上心头!
“不是他?!那这些刺客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阿宁!”薛衍不甘地怒吼,目光转向许佑宁,带着受伤野兽般的质问和不解。
许佑宁看着薛衍虎口流血的惨状,看着他眼中那受伤又愤怒的光芒,心如刀绞。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向地上那三名刺客:“刺客是冲我来的!刚才……是陶姑娘和……陶少监救了我!若非他们及时赶到,我……”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薛衍愣住了。他看看地上明显是被陶言奚重手法击毙的刺客,再看看陶静姝臂膀上新鲜的血痕,又看看许佑宁眼中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肯定……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尴尬涌上心头。他刚才……竟然对救命恩人拔剑相向?!还差点……
“救你?哼!”薛衍强行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盯着陶言奚,语气依旧充满敌意,“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说不定是贼喊捉贼!”
“薛衍!”许佑宁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她知道薛衍是因为关心则乱,但此刻纠缠这些毫无意义。
陶言奚却并未理会薛衍的指责。他缓缓收回手,仿佛刚才折断的只是一根枯枝。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许佑宁身上,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宣判:
“许佑宁,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幻想和侥幸。从你踏入国子监,或者说,从你父亲许明远接下那份‘差事’开始,你们许家的命运就已注定。”
“你父亲并非无辜!他亦非什么清正廉明的父母官!”
“他,是当年‘狡兽案’的核心经办人之一!是替某些人处理‘脏活’的刽子手!”
“这把钥匙,”陶言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许佑宁的衣袖,看到了她贴身藏着的秘密,“是开启当年那批被隐匿的、沾满鲜血的‘赃证’的信物!那些证据,足以让某些高高在上的人万劫不复!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你?放过你弟弟?放过这把钥匙?”
“狡兽案?!”许佑宁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刽子手”、“沾满鲜血的赃证”这些字眼,如同重锤砸在她心头!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被冤枉的,是受害者!难道……难道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不……不可能!你胡说!我爹他不是那样的人!”许佑宁失声反驳,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挣扎。
“是不是,你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不是吗?”陶言奚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心防,“想想那个风雪交加的黄昏,想想那个翻墙而入的黑衣人,想想你母亲为何被打,为何被休弃,为何最终郁郁而终!想想这把钥匙为何会被你母亲如此隐秘地藏起,又为何会在临死前交给你!”
陶言奚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许佑宁记忆中最深的痛处和最隐秘的疑惑!那些刻意被遗忘的、带着血腥味的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至于本王为何救你?”陶言奚的目光扫过一脸震惊和茫然的薛衍,最后定格在许佑宁绝望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因为,本王欠你母亲一条命。”
“也因为,当年下令彻查‘狡兽案’,将你父亲推上风口浪尖,最终导致许家分崩离析、你母亲含恨而终的……”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痛苦和沉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如同魔咒般的名字:
“正是本王的父亲——前任吏部尚书,陶敬之!”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狭小的斋舍内炸响!
许佑宁浑身剧震,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陶敬之!竟然是陶敬之!那个在关州百姓口中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陶青天!竟然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元凶?!而陶言奚,仇人之子,竟是母亲的……故人?还欠母亲一条命?!
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真相,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许佑宁彻底淹没!她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爱恨,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撕碎!
薛衍也彻底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陶言奚,又看看摇摇欲坠、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许佑宁。他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残酷而复杂!陶家与许家之间,竟是如此血海深仇,却又夹杂着如此深的恩情与亏欠!
风雪从未停歇,疯狂地灌入这间充满血腥和绝望的斋舍。三名刺客的呻吟已经微弱下去。陶静姝捂着伤口,脸色苍白,看着哥哥和许佑宁,眼神复杂难辨。
陶言奚看着许佑宁那空洞失焦的眼神和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知道她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灭顶之灾。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块在关州废墟中找到的、沾染着干枯梅花和暗沉血迹的素帕。
他将素帕轻轻放在许佑宁身前的桌案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沉重:
“这方素帕,是你母亲当年之物。上面的血……是她的。”
“她留下的线索,指向了关州,也指向了这把钥匙背后的真相。”
“许佑宁,血仇在前,阴谋在后。你,已无路可退。”
“是继续做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等着被暗处的刀剑撕碎?还是拿起这把钥匙,去撕开这重重迷雾,为你父母讨一个迟来的公道,为你和佑安保一条生路?”
“选择,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