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小邪终于褪去女装,换回了那身熟悉的玄色劲装,江琉璃眼睛一亮,立刻像只归巢的雀鸟般蹦跳到他身边,毫不避讳地挽住他的胳膊,仰着小脸笑嘻嘻地说:“师兄!还是你穿男装好看!顺眼多了!”
杨小邪被她撞得微微后仰,无奈又好笑地伸出手指,精准地抵住她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额头,轻轻推开。“啧,少来这套。”他凤眸微眯,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那双眼睛里,都快把‘可惜’俩字刻出来了。小丫头片子,现在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嗯?”语气里是责备,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纵容。
一旁的贾龟甲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此刻终于逮到机会插话:“杨兄,江姑娘,”他拱了拱手,目光在两人亲昵的姿态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江琉璃脸上,“在下实在好奇,为何江姑娘总是唤杨兄‘师兄’?莫非江姑娘也是玉掌门座下高足?”他之前就想问,这称呼里透出的亲昵与独占意味,绝非寻常。
“呃……”江琉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杨小邪。只见他依旧带着那副万事皆在掌握中的从容笑意,目光温和地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鼓励她说出来。可她心里那点隐秘的小心思,如何能当众宣之于口?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杨小邪最初确实是父亲的徒弟,是她名正言顺的“师兄”。后来虽因变故去了大千无炁,拜入他人门下,但在她心底深处,这个称呼永远是她与杨小邪之间最独特、最不容他人染指的纽带。每一次唤他“师兄”,都是在无声地宣告:他,杨小邪,无论身份如何变迁,永远都是她江琉璃“专属”的师兄。这份执拗的占有欲,都凝聚在这两个字里了。【师兄……他那么聪明的人,是不是早就看穿了我这点小心思?】江琉璃心头微颤,脸颊悄悄染上薄红。
她抿着唇,眼神飘忽,就是不肯开口回答贾龟甲的问题,只用余光偷偷去瞄杨小邪的反应。
杨小邪见状,低笑一声,大手自然而然地覆上她柔软的发顶,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揉了揉,将那几缕不安分的发丝揉得微乱。他看向贾龟甲,语气轻松地替她解围:“贾兄不必多疑。不过是早年一些渊源,琉璃她习惯了这么叫,又有些不好意思改口罢了。”他微微俯身,凑近江琉璃耳边,带着促狭的笑意低语:“我说的对不对呀,琉璃师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那刻意拉长的“师妹”二字,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呀!”江琉璃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冲上脸颊,瞬间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她猛地往后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拍开杨小邪作乱的手,“师兄!你……你们先忙正事!我去看看别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羞窘得不敢看贾龟甲促狭的眼神,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目送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杨小邪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沉静的严肃。他转向贾龟甲,抱拳正色道:“贾兄。此番意外卷入,实非我所愿。国师所言你也听到了,前路凶险难测。在下仍是一句肺腑之言:若有机会脱身,贾兄不必顾忌,尽早离去方为上策。”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话语虽客气,内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此地非你久留之地,识相点,快走。
贾龟甲却仿佛没听出那弦外之音,依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笑嘻嘻道:“杨兄此言差矣!你我好歹也算共过患难,有过命的交情。我贾龟甲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之辈?你放心,”他收起几分玩世不恭,眼神难得认真,“若真到了山穷水尽、无法挽回的地步,我自有脱身之法,绝不拖累二位。这点自保的本事,在下还是有的。”他拍着胸脯保证,话语真假难辨。
杨小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只是再次郑重抱拳:“如此……有劳贾兄了。”无论对方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此刻都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喧闹的街市,处处透着与外界迥异的鲜活气息。此地女子为尊,男子多操持内务或从事服务行当。满街行走的女子,或英姿飒爽,或精明干练,眉宇间皆带着一股不输男儿的自信风采。江琉璃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停在一个售卖泥塑玩偶的小摊前,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陶罐摆弄着,正觉得有趣,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迅速拐入旁边的小巷。
【贾龟甲?他鬼鬼祟祟去那边做什么?】江琉璃心中警铃大作。她不动声色地放下陶罐,身形如狸猫般轻盈,悄无声息地翻过矮墙,循着那道身影追了过去。
僻静的巷弄深处,阳光被高墙切割成零碎的光斑,显得格外阴暗。果然,贾龟甲正站在角落,对面是一个全身包裹在漆黑劲装中的男子,连头脸都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这身装扮,与昨夜被国师击杀的叛乱者如出一辙!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是好东西!竟与那群人是一伙的!】江琉璃心头怒火翻涌,一股被欺骗的愤懑直冲头顶。眼见那黑衣人接过贾龟甲抛出的一个信笺,转身欲走,她再也按捺不住。
“哪里走!”一声清叱划破寂静。数道翠绿坚韧的树藤如同灵蛇出洞,闪电般从江琉璃袖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那黑衣人的手腕和他手中的信笺!她不仅要留下证据,更要擒下此人!
“谁?!”黑衣人和贾龟甲同时惊觉,猛地转头。看清是江琉璃,贾龟甲脸色微变,反应极快。“锵啷”一声,他腰间佩剑瞬间出鞘,寒光一闪,精准地斩断了已经缠上黑衣人手臂的树藤。“快走!”他对黑衣人低喝。
“是!少主!”黑衣人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借着树藤断裂的力道,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而罪魁祸首贾龟甲竟还持剑拦在自己面前,江琉璃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贾龟甲!果然是你这奸细!藏得够深啊!说!你们到底在图谋什么?”话音未落,她已揉身扑上,手中树藤再次暴涨,带着凌厉的风声,劈头盖脸地向贾龟甲抽去。
贾龟甲并未反击,只是舞动长剑,剑光如幕,将袭来的藤蔓一一格挡、挑开,姿态看似轻松,实则步步为营,口中急道:“琉璃!住手!你误会了!听我解释!那人并非你想象的那伙人!”
“鬼才信你!”江琉璃攻势更急。她见久攻不下,心中焦躁,一股冰寒的气息骤然自体内涌出,白皙的手指瞬间覆上一层淡青色的鳞片,指尖变得锐利如钩——龙爪显现!空气中水汽急速凝结,数道水箭凭空凝聚,蓄势待发!【御水术!】
贾龟甲瞳孔骤缩,立刻想起薛菡萏的警告——江琉璃体内灵力平衡脆弱,妄动本源之力恐遭反噬!“住手!琉璃!别用那个!”他再顾不得防守,急切地想要冲上前制止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推搡纠缠中,贾龟甲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锦囊被江琉璃的龙爪边缘划破,“哗啦”一声,几样小物件散落在地。其中,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牌尤为显眼,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古雅的【璃】字!
那玉牌落入眼帘的瞬间,江琉璃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怒火都凝固了!她猛地收住攻势,龙爪瞬间消退,眼中的凌厉被巨大的惊愕取代。她连忙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玉牌捧起,紧紧攥在手心。这正是当年她坠崖时候,被顾羽海所救,之后自己交给顾羽海的信物!凭此玉牌,顾羽海可向她提出三个要求!
“这……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江琉璃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贾龟甲,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被侵犯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你竟敢偷顾大哥的东西?!”她迅速将玉牌揣入怀中。
慢了一拍的贾龟甲,伸出去想捡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古怪的笑容:“呃……这个嘛……呵呵……其实……这玉牌是我们少主的。他特意交代,若遇见你,便物归原主。”他试图解释。
“骗子!”江琉璃根本不信,眼神充满鄙夷,“你跟着我们这么多天,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给我!你这分明是心中有鬼!”她越想越觉得贾龟甲满口谎言,转身就要离开,不愿再与他纠缠。
“喂!等等!琉璃!”贾龟甲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没骗你!是真的!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才合适!”他语气带着罕见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江琉璃被迫停步,用力甩开他的手,双臂环抱胸前,下巴微扬,一副“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的冷漠表情,眼神里写满了“我不信”。
贾龟甲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苦笑一声。他眼珠转了转,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关于这玉牌。“等等!琉璃,”他换上一副正经神色,“我记得,这玉牌……是能用来向你许三个愿望的,对吧?”他紧紧盯着江琉璃的反应。
江琉璃警惕地看着他,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不错。见牌如见人。”
“那……是不是谁拿着这玉牌都可以?”贾龟甲循循善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你当初可没说一定要顾羽海本人拿着才行哦?”
江琉璃被他问得一愣,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贾龟甲抓住她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刻打蛇随棍上:“好!那我就要使用这玉牌的愿望了!第一个愿望就是——你忘记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关于我,关于那个黑衣人,统统忘掉!”他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江琉璃气结,刚想反驳。
“喂喂喂!”贾龟甲立刻提高声调,夸张地摊开手,脸上露出极其失望和揶揄的表情,“堂堂云泽洲江琉璃,该不会是想赖账吧?哎呀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回去可得好好跟顾羽海念叨念叨。我就说,顾兄啊,你那宝贝玉牌,在人家江琉璃眼里,就是个小孩子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亏你还一直珍藏,念着当初那个信守承诺救她一命的小姑娘呢!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终究是错付了,错付了啊……”他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把“激将法”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住口!”江琉璃被他这一番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挤兑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她恨恨地瞪着贾龟甲,胸脯剧烈起伏。理智告诉她这家伙绝对有问题,但对方死死扣住了她重诺守信的死穴,更抬出了顾羽海……【罢了!】她咬咬牙,【不就是暂时不告诉师兄吗?有我在旁边盯着,量这贾龟甲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若他真敢对师兄不利,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好……吧!”江琉璃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没好气地说,“既然你用了这玉牌的愿望,我江琉璃说到做到!今天的事,我忘了!”她顿了顿,猛地抬起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狠狠指向贾龟甲,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但是!你给我听好了!我会一直、一直、盯、着、你!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看着江琉璃那副明明气得要死却又不得不遵守承诺、只能用眼神“杀人”的憋屈模样,贾龟甲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好好好,盯紧点,盯紧点,我一定安分守己。”他语气轻松,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他想起什么似的,朝江琉璃伸出手,笑眯眯地说:“那……既然第一个愿望生效了,这玉牌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不给!”江琉璃闻言,像护崽的母鸡一样,立刻捂住胸口放玉牌的位置,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拒绝,“这是给顾大哥的!不是你的!凭什么给你?想都别想!”说完,她生怕贾龟甲再耍什么花招,转身就跑。
“哎!别跑啊琉璃!”贾龟甲赶紧拔腿就追,在她身后喊道,“我可以帮你转交给顾羽海啊!保证安全送达!喂!你讲点道理啊!”
回应他的,只有江琉璃头也不回、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在巷弄里清脆地回荡:
“不——要——!”
“咚——!”
一声闷响,混杂在朱雀大街上喧嚣的人声与车马铃铎声中,并不算起眼。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却让江琉璃猝不及防,身形猛地一晃,几乎要向后跌倒。
“琉璃,小心!”一直紧随其侧的贾龟甲反应极快。他宽厚的手掌稳稳托住江琉璃的臂膀,稳住了她踉跄的脚步。贾龟甲浓眉一竖,眼神如电般射向那撞人者——一个穿着浓妆艳丽饰的小官,此刻已如受惊的兔子般,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前方汹涌的人潮,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混账!”贾龟甲低喝一声,下意识就要拔腿去追。这人行迹鬼祟,撞人即逃,绝非偶然!“贾龟甲!”江琉璃一声低唤,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微微用力扣住了贾龟甲的手腕。另一只手,正不动声色地拢在袖中,指尖摩挲着方才那慌乱碰撞间,小官人硬塞进她掌心的东西——一小片带着汗湿的纸条。
她的脸色在瞬间的惊愕后已恢复平静,她对着贾龟甲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莫追,有异。
贾龟甲心头一凛。他将江琉璃护在身侧。“走。”他沉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街市的嘈杂。
两人迅速转身。他们默契地避开熙攘的主街,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窄巷。
“怎么回事?”贾龟甲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低沉。
江琉璃没有立刻回答。她寻到一处被巨大槐树阴影笼罩的墙角死角,这里三面皆是厚实的墙壁,视野极窄,不易被窥探。
江琉璃这才深吸一口气,这时才小心翼翼地摊开紧握的手掌,露出那张被汗水微微浸软的纸条。
贾龟甲立刻凑近,宽阔的肩背几乎将江琉璃完全遮挡在阴影里。当那几行潦草却清晰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他刀削斧刻般的面容骤然绷紧,浓黑的眉头狠狠拧成一个“川”字。
“离心阁……容……”她口中无声地念出那个名字。
没有丝毫犹豫!江琉璃指尖一搓,一点微弱的火星倏然从她指间迸出,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纸片,顷刻间化为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走!回国师府!”江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决。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朝着国师府的方向疾步而去,速度之快,如一阵微风。
22章
“师兄!师兄!”人未至,声先闻,江琉璃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声音穿透房门。
正在静室凝神修炼的杨小邪闻声,眉峰微蹙,却还是迅速收功起身。推门而出,只见师妹风风火火地站在外面,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又掩不住那份天然的宠溺:“何事如此毛躁?”
“你……你在修炼?”江琉璃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扰了师兄清修,脸上掠过一丝歉意,但随即想到要紧事,那点歉意立刻被巨大的情绪取代。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杨小邪的手腕,就往屋里拽,“快进来!”
“嘭!”房门在她身后用力关上,差点撞上紧随而至的贾龟甲的鼻梁。贾龟甲无奈地揉着鼻子,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与探究,也推门跟了进去——能让这位江琉璃如此失态,甚至带着隐秘喜悦的纸条,究竟是何人所留?
屋内,巨大的惊喜已让江琉璃有些忘乎所以。她拉着杨小邪的手,激动得蹦跳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师兄!是小容姐!是小容姐啊!她还活着!她给我留了言,让我去离心阁见面!她没事,那我爹……我爹肯定也没事!”说到亲人,她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起来,“可是……她既然没事,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她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杨小邪心头剧震。云泽洲湮灭,生灵涂炭,他万没想到除了自己和琉璃,竟还有人能从那样的绝境中生还!小容,那个温婉如长姐般的女子……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见江琉璃情绪翻涌,喜极而泣,他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拢入怀中,手掌温柔地抚过她微颤的脊背,低声安抚:“好了,好了……小容既然活着,定是日夜盼着与你相见。只是天地茫茫,寻人不易,你看我找到你不也费了好一番周折?”
江琉璃听着他温言软语,又想起自己当初负气离开做的傻事,心头又暖又恼,愤愤地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轻咬了一口。
“嘶……”杨小邪配合地闷哼一声。
江琉璃立刻松口,抬眼看他,带着点嗔怪:【我根本没用力……】
杨小邪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尖,随即正色问道:“纸条呢?可还有其他讯息?”见江琉璃摇头,又听她说“我怕惹麻烦,看完就烧了”,他赞许地点头:“做得对。此处龙蛇混杂,谨慎为上。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去离心阁。”
两人这才想起屋内还有第三人。转身望去,只见贾龟甲双臂环抱,斜倚在门框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杨小邪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贾兄,此番乃是家事,亲人相认。我与琉璃先行一步,就不劳烦贾兄同行了。告辞。”贾龟甲闻言,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深了些,倒也没纠缠,只懒懒应道:“嗯,杨兄自便。”
杨小邪看着他那抹难以捉摸的笑,心中暗忖:【此人行事诡秘,刻意接近,留在身边观察多日却滴水不漏……他究竟图谋什么?罢了,离心阁之事更为紧要。】
眼见江琉璃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频频望向门外,杨小邪不再耽搁,朝贾龟甲微一颔首,便与江琉璃一同快步离去。
疾行途中,江琉璃注意到杨小邪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师兄,怎么了?你脸色好严肃。”
杨小邪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和盘托出:“离心阁……这地方的名字我方才留意到,据说是曦和圣女的重要据点。如今曦和王朝暗流汹涌,分为女王与圣女两派,势同水火。小容若身在其中,意味着她已是圣女派系之人。你姨母贵为国师,显然是女王心腹,而你母亲当年……据国师所言,姐妹二人因理念不合而‘背道而驰’。这‘背道而驰’,是否正因你母亲选择了圣女一派?圣女派主张打破陈规,男女平等,鼓励男子走出樊笼……”
江琉璃越听心越沉。她只想着小容姐还活着,却未曾深思这背后的复杂纠葛。自己一时冲动,竟将师兄带到了可能是敌对阵营的核心之地?这离心阁,可能,会是危机四伏的陷阱?
“都怪我!脑子一热就……”她懊恼地低语,脸上写满担忧。
“无妨,琉璃。”杨小邪停下脚步,握住她微凉的手,深邃的眼眸里是磐石般的坚定与守护,“仅凭‘容’这字,这离心阁便是刀山火海,也值得你我闯上一闯。记住,万事有我。”
他心中已有计较,若真遇险境,不惜代价也要施展撕裂空间之术带她脱身。只是……想到那个在清莲秘境吞服莲子后便陷入死关的姬辛,他略感惋惜:【可惜了,若她在,让她去探探路倒是个绝佳人选……】
离心阁巍峨耸立,竟是一座气派非凡的书画楼宇。雕梁画栋间,翰墨书香与无形的威仪交织。杨小邪和江琉璃站在门前,心中五味杂陈——这便是圣女在皇都的私产之一,据传藏有万卷功法典籍与各地风物图志,专供圣女派系所用。
两人甫一靠近,便觉数道隐晦的目光落在身上。果然,不待他们开口,守卫已悄然放行。一名身着女官服饰、神情肃穆的女子迎上前来,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便微微颔首:“两位请随我来。”她步履沉稳,引着他们穿过陈列着古籍画卷的静谧长廊,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檀木门前。女官抬手轻叩,待门内传来一声低沉的“进”,她才恭敬地侧身让开,垂首退下。这无声的礼数,昭示着门内人物非同小可的地位。
门扉开启,一股混合着沉水香与书卷气的暖意扑面而来。室内陈设极尽华美,却又不失雅致。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被窗边那道身影攫住。
一位身着华贵宫装、气质卓然的女子正凭窗远眺。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来。
“小容姐!”巨大的惊喜如电流般击中江琉璃,她瞬间忘却了所有身份与顾虑,带着哭腔直扑了过去。
“沧啷——!”几乎是同时,侍立在女子身侧的数名佩剑侍卫闪电般拔剑出鞘,冰冷的锋芒直指江琉璃,厉声喝道:“放肆!休得冲撞圣女!”
剑光映亮了江琉璃错愕的脸庞,也映亮了杨小邪瞬间绷紧的身体。
“住手!”一个清越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正是那被唤作“圣女”的女子。她抬起的素手在空中轻轻一压,如同抚平无形的涟漪。侍卫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动作整齐划一地收剑入鞘,躬身肃立。
“退下。”女子再次下令,声音平静无波。
“遵命,圣女!”侍卫们齐声应诺,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三人。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窗前的女子——曹容,此刻脸上那属于“圣女”的疏离威仪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江琉璃和杨小邪记忆深处那抹温柔的笑容。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细细描摹,带着久别重逢的暖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小姐,少爷。”曹容的声音轻柔下来,“好久不见。”
“容姐姐!”江琉璃的声音带着颤抖,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爹爹他……他还活着吗?”
曹容看着江琉璃那双几乎要溢出水光、写满脆弱期盼的眼睛,心尖一软,哪里还忍心逗弄她。她立刻握住江琉璃冰凉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放心!主人定然无恙!他不仅活着,更知道小姐你也平安,只是天地茫茫,一时寻不到你的踪迹。我一确认你的消息,便已用秘法传讯给主人了。此刻,他定已收到喜讯,知道你安然无恙了。”
悬在心头最重的那块巨石轰然落地,江琉璃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云泽洲湮灭以来积压的所有恐惧和悲伤都吐出去。亲人尚在,便是这乱世中最大的慰藉。
紧绷的心弦稍松,另一个巨大的疑问立刻浮上心头。“对了,容姐姐,”江琉璃的目光落在曹容华贵的宫装和周身那股无形的威仪上,“你怎么……成了这曦和王朝的圣女?”
曹容神色微肃,拉着江琉璃的手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坐下,杨小邪也自然地坐在一旁。她看着这对璧人,缓缓道来:“小姐想必已从国师那里,知晓了一些关于你母亲和薛氏一族的事了吧?薛氏,世代守护圣世清莲。你的母亲,与当今国师是亲姐妹,而她……曾是曦和王朝的上一任圣女。圣女之位,非由女王指派,而是代代传承。当年,便是她将圣女的职责与印记,传予了我。”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这些年,我虽在云泽洲陪伴主人和小姐,但圣女的身份仍在。云泽洲巨变后,我随主人辗转至苍龙大陆。得知曦和王朝即将面临倾覆之危,我才匆匆赶回……万幸,来得及时,竟真在此地寻到了小姐,还有少爷。”她说着,目光转向杨小邪,带着深深的感激,“少爷,这些年,辛苦你护着小姐了。”
杨小邪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语气真挚:“容姐姐言重了。在我心中,你们都是至亲。至亲无恙,我心方安。至于照顾琉璃,”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唇角微扬,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你……”江琉璃被他这直白又带着独占意味的话惹得耳根一热,羞恼地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杨小邪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只作乱的手攥入掌心,紧紧包裹住,低声在她耳边带着笑意轻语:“别闹,容姐姐看着呢。”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江琉璃顿时僵住,脸上飞霞更甚,抬眼果然对上曹容那充满了然与宠溺的笑容,只得红着脸垂下头,乖乖不动了。
杨小邪却是一派自然,他神色一正,看向曹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容姐姐,这场席卷曦和、牵连甚广的浩劫,究竟因何而起?还请告知我们。”
曹容脸上的笑意敛去,化为凝重。她看着杨小邪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心中暗叹:主人所言不虚,少爷果然已自行踏入了这盘天地棋局。她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那片看似繁华祥和的王城,声音低沉而清晰:
“此间女王,名唤玖埭。她……并非我们昼神宇宙的生灵。”
第一句话,便如惊雷炸响。
“她降临此界时,机缘巧合,其本源竟与圣世之莲相融,因此也继承了圣世之莲的血脉。而薛氏,作为世代守护圣世之莲的一族,命运便与她紧密相连。据古老的传言,玖埭是来此界‘历练’的,只是这历练之期……漫长无期。”曹容转过身,目光扫过震惊的二人,“更诡异的是,祂将己身一分为二,化为男身与女身,每隔千年轮转换位。个中缘由,我也未能尽知。”
她深吸一口气,字字沉重:“我只知,此番轮转,在位的是女身玖埭。而她……似乎厌倦了这无尽的轮回。她不想再‘入世’了。她想要终结这一切——如果不能终结轮回本身,那便彻底毁灭!”
室内一片死寂。
“为此,”曹容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她布下了一个笼罩整个曦和王朝的千年大阵。此阵一旦发动,将以曦和王朝疆域内所有生灵为祭品,抽取他们的生命与因果之力。目的……要么是让她自身获得永恒的沉眠,要么……便是为了彻底抹杀那与她共生的男身玖埭!”
江琉璃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如同梦呓:“原来……这就是姨母所说的浩劫……她难道不知,阵法一开,她自己……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吗?”
“知道。”曹容斩钉截铁,“她非常清楚。此乃因果大阵,只要身处曦和疆域,因果缠身者,皆在劫难逃,无人能幸免!”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杨小邪和江琉璃,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无形的丝线。片刻后,她紧绷的神色稍缓,露出一丝宽慰:“还好,你们的因果尚未与这片土地的核心彻底纠缠,仍有转圜之机。毕竟,我们……本就不属于曦和王朝。”
她顿了顿,解释道:“曦和王朝的子民,某种意义上,都可视为玖埭‘创造’或‘圈定’的存在,与她的因果羁绊最深。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甘愿成为祭品。这些年,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觉醒了自我意识,挣脱了无形的枷锁——他们,便是汇聚在圣女派旗帜下的人。我们不愿再被操控,更不愿因玖埭一己之私而走向灭亡。阻止阵法成型,便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杨小邪和江琉璃心中那沉重的巨石终于被移开些许,长长地松了口气。但随之涌上的,是对这无数被卷入命运漩涡的无辜生灵深切的悲悯与无力感。
看着两人复杂的表情,曹容话锋一转,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眼神带着探究与关切:“话说回来,你们两人……又是为何会来到这风暴中心的曦和王朝?”
杨小邪沉声将清莲秘境中的遭遇,特别是江琉璃融合末世之莲、导致自身根基受创、性命危在旦夕的经过,向曹容细细道来。
“什么?!”曹容闻言,脸色骤变,方才重逢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她猛地起身,一把抓住江琉璃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掀开了她的衣袖——果然!那本该莹润如玉的肌肤下,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冰裂纹路般的暗色脉络,丝丝缕缕的末世寒意正悄然侵蚀着生机。这正是力量反噬、本源不稳的致命征兆!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曹容脚底直冲头顶。她看着江琉璃,巨大的痛苦和抉择瞬间撕裂了她的心。能救小姐的……只有玖埭!只有那掌控着圣世之莲本源的“神祇”,才有可能梳理这狂暴的末世之力,修复琉璃破碎的本源。可是……向那个意图献祭亿万生灵、自身也已陷入疯狂的玖埭求助?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她……真的可信吗?真的会出手相救吗?
曹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个无比自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若以这曦和王朝无数觉醒者的牺牲为代价,换取女王出手救下琉璃……这个念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让她几乎窒息。她悲哀地发现,在琉璃的生命面前,自己坚守的信念和带领众人抗争的使命,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天平,竟已开始剧烈地、无可挽回地向江琉璃这一边倾斜……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扫过同样陷入沉思的杨小邪和忧心忡忡的江琉璃。此刻不宜再谈下去,否则她怕自己会失态。“今日相见,本只为团聚。事关重大,牵扯甚广,你们也无需立刻做出任何决定。回去好好思量,我们……明日再议。”曹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取出一枚温润剔透、刻有圣女专属莲纹的玉牌,郑重地放入江琉璃手中,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琉璃,这几日若想见我,或是有事,持此玉牌可直入圣女府任何一处。见玉牌,如见我亲临。”
江琉璃感受到玉牌上残留的温度和沉甸甸的分量,紧紧攥在手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目送着杨小邪和江琉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廊尽头,曹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中,心中五味杂陈。
“你动摇了。”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曹容悚然一惊,抬眼望去。只见门边阴影处,不知何时倚着一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桀骜之气的男子。他怀中抱着一柄古朴长剑,周身气息沉凝如山,赫然也是帝级大圆满的修为!
正是她当年第一个引导觉醒、并送往成霄界修炼的佼佼者——王林之。
王林之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曹容的心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审视陌生人的冰冷和失望:“是你,曹容,圣女大人!是你让我们这些懵懂傀儡睁开眼,看清了身上的枷锁!是你将我们一个个带离樊笼,送往各界,告诉我们生而为人,当有自己的路!是你让我们相信,我们不是注定被献祭的祭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楚,“现在呢?就为了那个女孩?你要放弃我们所有人?!”
曹容迎上他灼人的目光,心头刺痛。王林,这个她一手带出混沌的天才,是自己当上圣女之后第一个开智的人。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却干涩无力:“我没有……放弃你们。”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虚。真的能不救琉璃吗?若错过玖埭这唯一可能的生机,眼睁睁看着琉璃陨落……她如何对得起逝去的薛柏?如何对得起主人?这份罪责,她万死难赎!
王林之太了解她了。她眼底那瞬间的挣扎和动摇,如同利刃般刺穿了他所有的期待。他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苦涩又自嘲的弧度,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仿佛最后一点星火也熄灭了。“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不知是在嘲笑曹容的软弱,还是在嘲笑自己这千年来始终如一的、可笑的一厢情愿。原来在她心中,自己、乃至所有追随她的人,终究抵不过那份旧日主仆情深。
他不再看她,转身决绝地走向门口,只留下冰冷而坚定的话语在空旷的室内回荡:“你不救,我会救。这里,有我的袍泽,有我的……亲人。”话音落,人已消失在门外,只余下冰冷的空气和曹容。
离心阁外,夜色渐浓。
杨小邪与江琉璃并肩而行,一路沉默。方才曹容那瞬间的失态和玉牌上传递的沉重,都让江琉璃心头笼罩着不安的阴云。“师兄,”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依赖,“我们……真的要帮容姐姐她们,阻止那个可怕的阵法吗?”
杨小邪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立刻回答,深邃的目光望向远处曦和王宫那巍峨的轮廓,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清那幕后主宰者的真意。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落在江琉璃身上,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思虑:“此事……牵连之深,远超我们所见。我尚有一些关键之事需要查证,方能做出决断。”他的声音低沉而慎重,最后,那目光若有实质般,沉沉地、不动声色地滑过江琉璃被衣袖遮掩的手臂,仿佛那里隐藏着决定一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