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巢”名副其实。
巨大的废弃反应釜、断裂的输送管道、扭曲变形的船体钢板共同构成了这里迷宫般的骨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铁锈。劣质的金属板材和回收的隔热泡沫板在其间搭建出无数摇摇欲坠的“房间”和狭窄通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臭氧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肉的恶心气息。
昏暗的灯光来自各种废弃的指示灯、应急灯和私自接驳的电线，在潮湿的墙壁和锈蚀的金属表面投下光怪陆离、不断晃动的阴影。头顶上方，粗大的管道不时传来液体流动的闷响或蒸汽泄漏的嘶嘶声。
西伦裹紧外套，在狭窄、湿滑、堆满垃圾的通道里穿行。
污水在脚下流淌，散发着恶臭。他避开那些三五成群、眼神不善的帮派分子，也躲开那些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的瘾君子。
他的“星骸通感者”感知在这里变得异常活跃，无数微弱、混乱、充满痛苦和麻木的死亡回响碎片如同背景噪音般充斥着他的感知边缘，让他精神疲惫不堪。
他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个由巨大废弃阀门改造的“门”前。阀门锈死了一半，另一半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闪烁不定的蓝紫色灯光，还有一股劣质合成烟草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门楣上方，用歪歪扭扭的荧光涂料涂着一个抽象的符号——一只长了三只耳朵的老鼠。
就是这里，“老鼠”的一个临时落脚点。
西伦敲了敲冰冷的锈铁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门内传来一个尖细、滑腻，带着浓重鼻音和明显警惕的声音，正是“老鼠”。
“西伦.布莱克伍德。”西伦沉声回答。
门内沉默了几秒，接着是金属摩擦和插销拉开的声响。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皮肤蜡黄的脸。细小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滴溜溜乱转，飞快地扫视着西伦和他身后空荡的通道。他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沾满不明污渍的皮夹克。
“哟，稀客啊，布莱克伍德老爷。”老鼠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语气带着惯有的油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怎么着？第九区的阴沟里也能吸引您这样高贵的鼻子了？还是说，又有哪个穷鬼死了，您又去‘安慰’人家家属了？”
他故意在“安慰”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显然知道西伦的营生。
西伦无视了他的揶揄，直接侧身挤进门内。
里面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电子元件、数据板、扭曲的金属零件，还有散发着怪味的桶装液体。唯一的“家具”是两张用废旧轮胎和金属板拼凑的椅子，中间放着一个当桌子用的巨大齿轮。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有生意找你，老鼠。”西伦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我需要情报。”
老鼠慢悠悠地踱回他那张“宝座”，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一根歪斜的合成烟卷叼在嘴上，用一个造型夸张、镶嵌着廉价发光石头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浓烈的蓝色烟雾。
“情报？嘿嘿，好说，好说。”老鼠眯着眼睛，烟雾缭绕中打量着西伦，“这世道，情报就是命，就是钱。就看布莱克伍德老爷您……能出得起什么价码了？”他的小眼睛在西伦磨得发亮的外套上扫过，意思不言而喻。
西伦从内袋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沾着油污的纸质信用券，拍在齿轮桌面上。
“这些，先付定金。我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深空矿业最近在第九区，特别是靠近旧港区隔离带的地方，有什么不寻常的动作？有没有人员异常调动、物资运输，或者……封锁消息？”
他刻意加重了“旧港区”三个字，紧盯着老鼠的反应。
老鼠瞥了一眼那几张可怜的信用券，嗤笑一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就这点？打发要饭的呢？深空矿业？那可是庞然大物，他们的消息贵着呢，而且……”他拖长了音调，眼神闪烁，“风险也大着呢。”
西伦不为所动，声音压得更低：“第二件事。第九区最近，有没有出现过死状特别离奇的人？比如……全身骨骼被巨力拧断，死前极度痛苦，而且……流出的血颜色不对，甚至带着金属光泽？”
“金属光泽的血？”老鼠叼着烟卷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细小的眼睛里，那层惯有的油滑和贪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审视光芒。他像被蝎子蛰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西伦的脸，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睛，看到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你……看到什么了？”老鼠的声音失去了滑腻感，变得异常干涩和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中的烟卷燃烧着，烟灰簌簌落下也浑然不觉。
西伦心中一动。老鼠的反应太大了。这绝不是听到普通离奇死亡事件该有的样子。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告诉我你知道的，老鼠。”西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关系到很多人的命，可能也包括你自己的！”
老鼠沉默了。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将他蜡黄的脸笼罩得更模糊。昏暗的蓝紫色灯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正在权衡利弊的、真正的耗子。过了足足十几秒，他才掐灭了烟头，用脚尖碾碎。
“旧港区……”老鼠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深切的忌惮，“最近几个月，深空矿业的‘黑狗队’在隔离墙附近的活动频率高得离谱。名义上是加强巡逻，防止辐射污染扩散和拾荒者闯入。但我的人……看到过几次不寻常的运输。东西很小，用铅盒装着，外面还裹着厚厚的屏蔽层，从旧港区方向运出来，直接进了深空矿业在第三区的秘密研究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至于死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的恐惧更加明显。
“老汤姆……不是第一个。”
老鼠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上个月，在第七区靠近废弃净化水厂的地方，捞起来一个流浪汉。发现的时候，整个人……像被揉成一团的废纸！骨头碎得不成样子，内脏都……挤出来了。最邪门的是，他的血……渗进污水里，竟然泛着一层……油乎乎的、暗紫色的金属光泽！跟水银似的！当时处理现场的‘清道夫’吓坏了，直接泼了强酸把尸体和那片地都烧了！”
老鼠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还有，半个月前，‘齿轮酒吧’后巷，一个欠了高利贷的打手。被发现时，脖子扭得……跟麻花一样，脸转到后背去了！血不多，但流出来的那点……也是那个鬼样子！深空矿业的人来得比治安官还快，封锁了消息，说是帮派仇杀，尸体直接拖走烧了。没人敢多问。”
他抬起头，直视着西伦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警告：“布莱克伍德，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告诉你，这些事……沾不得！那血……那死法……那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狗屁辐射病！那是……脏东西！深空矿业在旧港区下面挖到了不该挖的玩意儿，惹上大麻烦了！”
老鼠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慌乱，他开始收拾桌上散落的零件和几张数据板：“你的定金我收了，消息也给你了。我们两清！听我一句劝，离这事远点！越远越好！就当今天没来过！更别想着去旧港区！”他抓起一个破旧的背包，把东西胡乱塞进去，“这地方不能待了！我得换个窝！”
语气急促，透着真实的恐惧。
“脏东西？什么脏东西？”西伦追问，一步拦在老鼠面前。老鼠的反应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不知道！没人知道！”老鼠烦躁地低吼，试图绕过西伦，“反正不是好东西！会要命的！让开！”他推了西伦一把，力气不大，但透着焦躁不安。
就在这时，西伦灵魂深处那枚黯淡的灰烬星辰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到近乎撕裂的剧痛，冰冷的警报感如同冰锥刺入大脑！
几乎同时，“砰！”一声巨响！
他们头顶上方，一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蒸汽管道猛地爆裂开来！灼热、散发着刺鼻铁锈味的白色蒸汽如同失控的巨蟒，咆哮着喷射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视线一片白茫茫！
“啊——！”老鼠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西伦下意识地闭眼后仰，灼热的蒸汽烫得皮肤生疼。但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在蒸汽喷涌的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中，他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不止一个！迅捷、冰冷、带着某种非人的协调感，正从门外通道的阴影中，朝着这个被蒸汽淹没的阀门小屋急速逼近！
深空矿业的清道夫？还是……别的什么？
星骸刻印的尖啸和剧痛达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