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个时辰悠悠流逝,叶南烛疲惫不堪,他牵着那匹如红炭般毛色鲜亮的小马,缓缓出现在栖凰神木院门口的广场。胸口处探出头来的团子,耷拉着脑袋,跟它的主人一样,满脸写着沮丧。
当那株高耸入云、顶天立地的苍梧古木,终于不再只是远在天边的模糊背景,叶南烛几乎要喜极而泣。若不是回想起之前糟糕透顶的迷路经历,他定会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座完美无瑕的城市。
回溯至两个时辰之前,叶南烛再一次猛地勒住小红马,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啐道:“该死。”此时的少年,还浑然不知,这不过是他无数次迷路厄运的开端。
叶南烛明明认准了苍梧古木的大致方向,可这座城市的道路,却宛如巨树那盘根错节的根系,又似一张精心编织、错综复杂的蛛网。宽阔得如同河流般的大道,总会毫无预兆地分出数条岔路,而每条岔路又如同毛细血管般,连接着更多更细密的街巷。那些高耸入云、流光溢彩的楼宇背后,常常隐匿着如迷宫般幽深曲折的小巷。小巷里的青石板,因岁月的摩挲与水汽的浸润而湿滑无比,两侧墙壁高高耸立,只在头顶留出一线窄窄的天光,仿佛将人困在一个狭小的牢笼之中。
叶南烛好几次试图抄近道,结果却总是一头扎进堆满杂物、弥漫着古怪气味的死胡同,或是被如潮水般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在不知不觉间就拐进了完全陌生的区域,如同置身于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迷失了方向。
最后,还是路口一位热心的大爷实在看不下去,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让人难以分辨的话语,为他指明了方向。
那古木的根系,犹如虬龙般蜿蜒伸展,拱卫着一片极其开阔的广场。广场地面铺就着温润如玉、隐隐透着金纹的白色巨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广场的尽头,便是那庄严肃穆的栖凰神木院大门!
此刻,这片被神木庇荫、宛如神之庭院的广场上,已然是人山人海。各地赶来的新生,与陪同前来的家人,维持秩序的学院老师,以及穿着统一服饰的高年级学长学姐们……交织在一起。喧嚣声浪虽不像外城街道那般粗粝刺耳,却同样鼎沸热烈,充满了蓬勃向上的朝气和对未来无尽的期待。无数张年轻的面孔上,无一不写满了兴奋、紧张,以及对未来大学生活的美好憧憬。
叶南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一路的奔波劳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气派神圣的景象和周围热烈欢快的氛围冲淡了。他翻身下马,伸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小红马的脖子,又小心翼翼地托了托怀里的团子。小家伙原本暗淡无神的瞳孔,此刻也泛起了一丝光亮。终于到了!
他牵着马,汇入了广场上几条蜿蜒曲折的长龙之一——那是新生的登记队伍。队伍移动得十分缓慢,叶南烛耐着性子,随着人流一点点向前挪动。他忍不住踮起脚尖,目光越过前面人的肩膀,好奇地打量着那能量屏障之后隐约可见的学院景象:掩映在苍翠古木间的飞檐楼阁,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横跨溪流的白玉石桥,宛如一条洁白的丝带;还有远处那仿佛悬浮于空中的奇异塔楼,散发着神秘而诱人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而令人心驰神往。
阳光在广场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时间就在这等待中一点点流逝。终于,前面只剩下三五个人了!叶南烛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种即将迈入全新天地的紧张感油然而生,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终于,轮到他了!
登记处就设在学校大门外侧的一个临时凉棚下。一位面容严肃、身着青灰色学院教师服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后。他头也不抬,机械地伸出手,声音平板得如同死水无波:“姓名,籍贯,验看荐书。”
“叶南烛,龙野城。”叶南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同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贴身收放重要物品的内袋——那里,本该躺着栖凰神木院的录取荐书。
然而,当手指探入袋中,他只摸到一片空空如也。
刹那间,他脸上原本洋溢的期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所取代。他不信邪地又在身上几个可能存放荐书的口袋,如前襟、袖袋、腰间的暗囊……飞快地摸索了一遍。可结果依旧是——没有!都没有!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猛地想起,临出发前,因为担心自己毛手毛脚会弄丢这至关重要的东西,特意把那份密封好的荐书,塞进了二哥叶南轩那个看起来更加结实的背包里!
而那个背包,此刻正伴随着他那不靠谱的二哥,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南烛僵在原地,伸进衣袋的手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忘了拿出来。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完了。全完了。
中年老师等了几息时间,却没等到荐书,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皱眉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仿佛被雷劈中的少年,再次问道:“荐书呢?”
不久后,叶南烛像只被遗弃的小兽,蔫头耷脑地蹲在广场边缘冰凉的白玉石阶上。他随手捡了根枯草,泄愤似的在光洁的地面上狠狠划拉着,草茎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轮廓,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发出细碎的诅咒。团子彻底没了精神,四仰八叉地瘫在他肩头,软得像一滩融化的火红糯米糍,只有小肚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小红马在一旁无聊地用蹄子刨着广场边缘的泥土,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没有荐书,那位面容严肃的中年教师也只能无奈地挥手让他“到一旁候着”。叶南烛重重叹了口气,天知道那个不靠谱的二哥什么时候才会带着他的录取荐书出现!
就在他内心疯狂鞭笞叶南轩第一千零一遍时,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哒地敲击着广场的石板,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叶南烛还没来得及抬头,一片带着淡淡馨香的阴影便笼罩下来,紧接着,一张明丽得如同三月骄阳的笑脸,猝不及防地探到了他低垂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