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燃家-茶坊后院
晚饭后的茶坊后院，飘着炒茶叶留下的焦焦香味和青草味儿。周爸爸坐在小凳子上，借着黄黄的小灯泡，检查刚压好的小茶饼。周梦燃盘腿坐在旁边一块滑溜溜的大石头上，手里捏着一小撮刚炒好的嫩茶叶，小嘴巴“叭叭叭”地讲着今天食堂“大唱歌”的厉害事儿和后来的“大麻烦”。
“……爸！你没看见！整个食堂都热闹炸啦！我们一唱，连刘主任的脸都变颜色了！”周梦燃眉飞色舞，小手比划着，好像还在当小指挥，“最后那句‘小树苗苗，需要营养！’，桔梗唱得可有力气了！跟她平时一点都不一样！我自己都吓一跳！”
周爸爸放下茶饼，拿起旁边的粗碗喝了一口茶，脸上有点点小笑意，但更多是认真听：“哦？桔梗那小姑娘，看着安安静静的，还能这样？”
“就是呀！”周梦燃使劲点头，“后来刘主任找我们啦，说答应让饭饭变好吃！但是……”她高兴的劲儿一下子没了，像漏气的小皮球，小肩膀也耷拉下来，“他说要加钱钱！还让我们当什么‘小朋友代表’，去问大家意见，商量怎么变好，还得让大家同意可能要多花钱钱！这不是给我们找难题嘛！”
她烦恼地抓抓乱糟糟的小辫子：“爸，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们好不容易唱得食堂答应变好，结果转头说‘想吃好的？加钱钱！’这感觉……像玩游戏赢了，奖品还得自己花钱买！好气哦！”
周爸爸安静地听着女儿像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粗糙的手指摸着粗碗边。后院很安静，只有远处小虫子的叫声和锅子偶尔“哐当”一下。
“梦燃啊，”周爸爸声音不高，带着种稳稳的感觉，“这事儿，你做得好，也不全好。”
周梦燃抬起头，不明白地看着爸爸。
“好，是你们敢大声说出来，敢为自己、为小朋友要好的。这胆子，像我们老周家的人！”周爸爸眼睛里有点赞许，“但你想过没，食堂饭饭为啥不好吃？光是叔叔阿姨做不好？根子上，是钱钱不够，买不起好菜好肉，请不起特别会做饭的叔叔阿姨。”
他拿起一块刚压好的小茶饼，掂了掂：“你看这小茶饼，用最早最嫩的芽芽压的，香香的，钱钱也花得多。要是用老叶子、粗梗梗压，钱钱是少了，味道能一样吗？食堂也是这个理儿。以前那点钱钱，能买到的，也就只能是那些‘小石头肉’、‘烂泥巴菜’了。”
周梦燃皱着小眉头，好像有点懂了，但还是不开心：“那……学校就不能多给食堂一点钱钱吗？我们可是小朋友！”
“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钱钱就那么多，要用到的地方也多。”周爸爸摇摇头，“就像咱们茶坊，茶叶卖得再好，也得算着花了多少钱钱。不能光想着自己想吃香香，不想着钱钱从哪里来。这世上啊，没有白白变香香的好饭饭。”
他停了一下，看着女儿：“刘主任让你们去商量，去当这个‘小代表’，其实是在教你们一个道理——光有小想法不够，还得学学算小账，学学在‘想要香香’和‘能花多少小钱钱’之间找个大家都能点头的点。这不是找麻烦，是让你们学学在地上走走路，知道过日子不容易。”
周梦燃不说话了，手里那撮茶叶被她捏得更碎，香香的味道飘出来。爸爸的话像块小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刚才那股光生气的小情绪上。她想起唱歌时大家一条心的开心，也想起后来讨论“加多少小钱钱”时小朋友们不一样的想法和担心。
“那……爸，”她抬起头，眼睛里少了点毛毛躁躁，多了点迷糊和认真，“我们该咋办？真去跟小朋友们说‘想吃饱吃香，得加小钱钱’？万一有小朋友家里钱钱少，加不起呢？那不还是有人吃不好？”
周爸爸看着女儿眼里真真的担心，脸上的线条软和了些：“这就是你们要商量的‘小麻烦’啦。看看能不能找到两边都让一点的办法？比如，让食堂多弄点便宜又能吃饱的菜？或者让家里钱钱实在少的小朋友，能少给点饭钱？办法总比小麻烦多。重要的是把花了多少钱钱算清楚，把话说明白，让大家一起拿主意。这‘商量着来’，比你们光会唱歌喊口号，难多了，也管用多了。”
他拍拍女儿的小肩膀，力气不大，但感觉沉沉的：“去吧，把这‘小锅锅’背起来。学着看看花了多少钱，听听小朋友家里有啥难处，也想想食堂叔叔阿姨有啥不容易。这路走下来，你才算真懂了，当个小家有多不容易。这比你敲一百遍鼓，都让你明白事儿多。”
周梦燃看着爸爸粗糙的大手和那双好像什么都懂的眼睛，心里那股生气和迷糊，慢慢变成了一种更复杂、也更踏实的感觉。她低头看着手里捏碎的茶叶，那香香的味道，好像也多了一点点生活的苦味和甜味。
桔梗家-琴房
桔梗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晚饭后，她像平时一样在琴房练琴。香香的味道在空气里飘着，想围出一块安安静静的小地方。可是今天，她手指头转圈弹琴的时候，总有点点不顺畅，好像心里有事儿。
妈妈端着一杯清茶，轻轻放在琴桌边上。她没有打断女儿弹琴，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桔梗微微皱起的小眉头和手指头那点点犹豫。
一首曲子弹完了，声音慢慢散掉。桔梗的小手指头没有马上离开琴弦，还轻轻地搭在上面，好像在感觉那最后一点点小震动。
“今天的琴声，”妈妈的声音柔柔的，像她杯子里飘起来的热气，“好像……有点不一样。转圈弹的地方，少了点像小风轻轻吹的感觉，多了点……沉沉的？”她看着女儿的小脸，“学校里，是不是有事儿？”
桔梗抬起头，看着妈妈关心又明白的眼神。她想了想，还是把今天食堂的事儿，还有刘主任的“小任务”和“加钱钱”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她没说唱歌时自己声音的“热乎劲儿”和周梦燃的“安静”，只说事情经过和现在“饭饭变好吃小队伍”的难题。
“……所以，刘主任让我们去问大家想法，商量个小办法，还得让大家同意可能要多花点小钱钱。”桔梗的声音有点点无奈，“这……比弹琴麻烦多啦。”
妈妈安静地听着，脸上没太多变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刘主任这么做，也有点道理。”她慢慢说，声音像古琴的低音，稳稳的、清清的，“你们让小池塘起了波浪，自然也要学学怎么让波浪小下去，更要学学在有小波浪的水里划小船。”
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安静的古琴上：“弹琴讲究‘和’。琴声要和，手指头要和，心里更要和。这‘和’，不是什么都听别人的，而是在好多不一样的声音里，找到一个大家都能站住的小地方。”
“就像食堂这事儿，”妈妈的目光转向桔梗，“小朋友们想吃香香的好饭饭，没错。学校要算算钱钱够不够，也是真的。食堂叔叔阿姨干活，也有他们的难。这三边，怎么‘和’？怎么让‘好吃’和‘花钱钱’能‘和’？让‘想要’和‘能办到’能‘和’？这就需要你们去问清楚、去想想、去找一个虽然不能最最完美、但能让大家都点点头、让食堂能好好做饭的小办法。”
“这个小办法，就是你们要去弹的‘新曲子’。”妈妈的声音带着懂得很多事情的聪明劲儿，“它可能没有《茶山春早》那么像仙乐飘飘，但更靠近咱们每天过的日子。弹好这首‘过日子的小曲子’，要的不是手指头多快多厉害，而是要会听别人说话，要能明白别人的心，要会做实在的事儿。”
她看着女儿，眼神暖暖的，带着希望：“桔梗，弹琴的人心要静，但静不是躲起来不听外面的声音。真正的静，是‘在热闹里也能静下心’，是身子在热热闹闹里，心能定定神，看得明白，也能……装得下不一样的想法。这次的事儿，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学学听听别人为啥那么想，学学处理点小麻烦，学学找那个‘和’的小地方。这些经历过的事儿，会像小石头沉在水底，最后也会变成你琴声里的小东西，让它少一点点飘在天上，多一点点……长在泥土里的暖和和实在劲儿。”
妈妈的话，像温温的小溪水，慢慢流进桔梗的心里。她低头看着自己搭在琴弦上的小手指头。那指尖，习惯了在细细的弦上找又准又好听的声音，现在却好像摸到了另一种看不见的重量——那是过日子的重量，是好多小朋友不同想法的重量，是需要在“想要香香”和“能花多少小钱钱”之间找小平衡点的重量。
这重量，让她觉得陌生，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可也悄悄带来一种……踩在地上的感觉。就像妈妈说的，这或许，是另一种“把根根扎进土里”。
香香的味道还在飘，琴房还是安安静静的。但桔梗知道，明天回到学校，她和周梦燃要面对的，是一场没有谱子、声音乱乱的、可又特别真的“过日子小合奏”。而她们，需要在这片乱乱的声音里，努力找到那个能让小朋友们的小肚子得到香香饭饭的“和声”。这比弹任何一首好听的曲子，都要想得多，也要心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