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 仓魂公议初开席(1 / 1)

朝阳初升,薄雾未散。

神农仓外的晒谷场今日早早围起了粗布帘子,中间一块石地上铺了新打的黄泥草席,一口破鼓搁在正中,四周坐满人。

林晚烟手执一张布票原稿,眼神清亮,眉尾含笑。

“今日,是神农仓制度设立以来,第一次正式公议。”她语气不高,却穿透薄雾,句句入耳。

“我们要议什么?议布票、议工粮、议谁能拿票、谁能记账、谁来监督,甚至——议‘我们该不该继续这么干’。”

场下哗然一片。

“疯丫头又想折腾啥?”

“布票制度不是都定好了吗?”

“议这个干嘛?她说了算就行。”

林晚烟抬手,轻敲破鼓三下。

“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才算。”

这句话像一道石子,丢入湖中。

人群一阵安静,随即嗡嗡响起更多议论,许多老汉低头挠头,年轻人面面相觑。

郑三娘第一个开口:“那我们是不是……人人都能说话?”

“人人皆可发言。”林晚烟点头,“只要你进了这个圈,就能为自家田说话、为你干的工出声。”

“那……小娃子也能说?”角落里,小喜子举起了手,眼巴巴望着她。

“能。”林晚烟看他,“只要你说得出道理。”

小喜子眼睛一亮,鼓着腮帮子,坐直了身。

席中另一侧,东村保正胡显贵哼了一声,道:“议事是正经事,娃娃胡说八道,能叫道理?”

小喜子不服,跳起来就说:“我家今年干了十天工,拿了七文,我爹说不够买酱油!”

众人哄堂大笑。

苗氏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爹怕不是想喝酱油当饭吃。”

“我娘说要是按旧村规,今年这地我们根本种不上,是晚烟姐带我们先起的沟,开了渠,咱们东边那几亩才活起来。”

小喜子眼睛亮晶晶:“我觉着,咱要是不讲讲,是不是又要被那些不干活的人拿票走?”

这话出口,一下捅到所有人心窝子。

不少人面色变了——这两个月“混票”“偷票”现象确实发生过,林晚烟也曾拿着账簿四处“追债”,但没来得及做制度追责。

“所以,我今天才开这个‘仓魂议会’。”林晚烟缓缓道,“讲明白规矩,定下章法,才能保住我们现在的田、仓,还有票。”

“那……真的每个人都能提改法子?”郑三娘有点不确定,“我昨晚其实想了个活法……”

“说出来。”林晚烟笑道,“今儿就是让你说的。”

郑三娘站起来,手还揣着个破布包:“我想的是,这布票咱们发得太平整了——一天一张,不管是干重活的,还是坐着数账的。”

“咱是不是该分级?比如挑粪、砍柴这种出大力的,一天发两张;灶头做饭、晒谷这类,一张半;打杂的、一张。”

“再比如女工组,不少女人做的活细、耗时,比男人不见得轻——咱是不是也能按工细分票?”

这话一出口,场中一片哗然。

“这……咱村真没分得这么细过。”

“郑三娘说得不假啊,我家老张前几天晒谷晒得满背脱皮,拿票还不如隔壁坐着抄单子的。”

“女人也能领多票?这倒是新鲜……”

有人起哄,但更多的人陷入了思考。

林晚烟敲了敲鼓,笑道:“这条,我记下来。‘布票分级制’作为修订提议之一,进入仓魂议会记录。”

她回头看向坐在侧席的沈砚之。

“沈先生,你来念一遍会议纪要。”

沈砚之将一页薄纸摊开,语声温淡:“第一届神农仓魂议会,提出议题三项:布票分级、工种细化、女性工票权重分配,暂定为‘三工议案’,记入本仓。”

他念得一字不差,场中一片寂静。

谁都没想到——这“疯丫头”当真把他们的声音一笔笔落了案。

胡显贵咳了一声:“那我们这些保正,还要不要干事?让小娃娃也来议会,是不是太乱了?”

“胡保正,你这话就不中听了。”苗氏撇撇嘴,“你们干得是公事,咱议的,是咱自家命。”

“票是拿来吃饭的,不议票,不就等着饿肚子?”

“再说,小喜子今儿这话说得在理——我看他比你管账还清楚。”

人群里爆出一阵大笑。

林晚烟趁势说:“仓魂议会不废村规,只补不足。我们要把制度做细,把工人话语权真正写进规章里。”

“这仓,不是某一家、某一户的,是我们大家一起垒起来的。”

她声音不高,却像带了锤子,一锤锤砸进众人心头。

人群中渐渐安静,更多的人坐直了身子,望向晒谷场中央。

仓魂议会,第一次,不再是疯丫头一个人的戏言。

**

议会结束后,众人散去,林晚烟与沈砚之留在了仓后书室。

屋内点着桐油灯,昏黄的光洒在案头薄纸上。

沈砚之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她面前。

是一封信,封面无名,只在角落刻着一个细小的“辰”字。

林晚烟蹙眉,翻看内容,神色渐沉。

“这封信,是今早挂在我门前的。”

沈砚之语气低缓,“信中所载,全是我们三村布票分发的细节,甚至记到了每一日谁领几张。”

林晚烟:“有人盯着我们。”

“而这个辰字,与你曾经在晒谷场后井口捡到的铜片一致。”

林晚烟沉默良久,道:“这是警告?”

“不,是提醒。”沈砚之敛眉,“这人不愿让你走错路,但也不打算出面。”

“而且信里最后一段,说得很直白——‘神农制若成,将入庙堂耳目’。”

林晚烟靠着椅背,喃喃:“有人在看我们。”

沈砚之:“不止看,还有记。今日你定的三工议案,若成章,便是第一个‘平民劳议权’的试验。”

“这,是文书的力量,也是制度的试点。”

林晚烟忽然有些发冷。

她当然知道——从决定“人人可议”那一刻起,这就不再是一个只关于粮食的故事。

她闭了闭眼,语气却比灯火还稳:

“既然写了,就不怕他们看。”

“怕的,是写而不真,说而无行。”

沈砚之点头,从袖中抽出一页刚写好的字稿,铺平:“这就是今日会议纪要,带头五份由我誊录,送交三村与库中备案。”

“可我怀疑——你这纪要,还没送出,就被人带走了一份。”

林晚烟猛然抬头。

夜深,神农仓门口的岗亭微有动静。

一道蓝衣身影翻过墙头,脚步轻巧无声,像习惯了夜行的人。

他从仓后窗入,熟稔地避开了油灯残烛,一步不差地掀起底案,从密格中抽出一页薄薄竹纸。

那纸上,用细笔写着:

【第一届仓魂议会纪要。】

他将纸仔细收好,贴身藏入腰间。

临走前,那人回头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村制草图,眼底掠过一抹惊异。

“……真有人做得出?”

他身影一闪,已无踪影。

翌日,神农仓前树起了一面新牌。

【仓魂议事纪要处】

牌下系着一面小铜铃,凡有人提出异议或修订建议,可摇铃入账,入冬之前,按季节进行第二次修订评审。

这一制度一立,立刻在三村引起强烈反响。

“还能摇铃?那我是不是能提议老胡家别再赖着不干活还拿票?”

“我家那口子吵着说灶头太热,想换工种……你说这个‘议案处’能不能调他去浇菜?”

“这铃……听起来咋跟庙里的差不多,能避邪不?”

有人认真议事,有人瞎起哄,但更多的是第一次感到自己“能说话”的微妙安心。

林晚烟看着不断有人围观铜铃,又好笑又有些怅然。

沈砚之站在一旁,轻声道:“你真打算让所有人都有权议制?”

“哪怕他们不懂制度、不懂代价,也不懂后果?”

林晚烟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人不是一开始就懂规矩的。”她语气柔和却坚定,“可我们现在在做的,不就是一件‘让他们学会规矩’的事么?”

“这铃响得多,说明咱们这制度真是扎进他们心里了。”

沈砚之望着她,眼中像是藏着漫山的晨雾,也藏着未说出口的警示。

“只是太响了,就容易惊到上头的人。”

他回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镇署与州府所在之地。

而仓内新添的“议事簿”边角,也已有一缕灰尘上——昨夜潜入者走后,只留下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痕迹。

与此同时,村外小道上,一辆驴车正在缓缓行进。

车上坐着的人,面色冷峻,手中握着一封“公函草稿”。

顾和。

他这一日未曾露面,实则与镇上两个曾为旧庄头打过短工的落户在茶棚密议。

“若林晚烟继续推仓魂制,必然激起上头注意。”

“但若我们能先一步,递一封‘妄设村制扰民’的文书,附三人签押,镇署便有可能临时封仓停议。”

“她的制度若被叫停,一切便回到原点。”

“她不过是个疯丫头罢了。”有人低声笑。

顾和却未笑,指尖轻叩函角,“她疯得可不轻。上一次让制度扎根成势的人,最后是怎么死的,你们不记得了?”

“辰字案,三年前,死得不明不白。”

众人顿时静了。

“咱们只是想保个地,活口饭,不想掺和这风浪。”另一个年纪大的低声嘀咕。

顾和慢慢笑了:“风浪来了,你不想掺,浪也会掀你。”

而此时的神农仓,却迎来另一场热烈讨论。

郑三娘联合妇工社五人,提出了“分工分类记工册”的建议。

“我们从秋粮收起开始,已经细分过四种活:重力类、日耗类、精细类、策划类。”

“每一类配备一名记工人,按日工、周工、累工三类分布计票,并附带惩奖规则。”

“譬如谁做得好,工票附一记红花章;做错一类,工票扣二分。”

她举起一张样稿:“这叫《三等十细工册》,样板已经试行了三日。”

林晚烟眼睛一亮,接过翻看,纸上墨痕清晰,分项清楚,甚至连“休息日调休工数”都做了标记。

“你这是……把村制劳动规则提前写出了雏形!”

“我们是女人,不是泥。”郑三娘昂头,“既然神农仓让我们上了田头,就不能白上,我们也得让工变得有底可讲。”

林晚烟当即拍案:“此册收进主案,由妇工社牵头,编订第一版《村工记实制度》。”

“以后咱们不只靠记性和人情,靠工本——谁干活谁拿票,谁不干谁别想插手一分粮!”

众人应声如雷。

而在另一角,小喜子正偷偷往“铜铃”处挂了一张纸条。

“提议:每天中午有豆腐吃。”

苗氏一把把他提起来:“你小子是拿制度当饭单看?”

小喜子咧嘴笑:“那不正好嘛——谁说制度不能吃?”

众人一阵哄笑。

仓魂议事,不再只是制度,不再只是泥地里的字,而是——活起来的生活。

天色转暗。

林晚烟正准备回屋,就被沈砚之拦下。

“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二人沿着晒谷场后小路,转入仓库西角,走进了沈砚之独设的“制度编审室”。

桌上,一页新纸铺开。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辰字线浮出·顾和所为疑涉三年前王府旧案】

林晚烟瞳孔微缩。

“你查到了?”

沈砚之点头:“他曾为王府旧部一人暗线,负责书信、流通粮料与试点制文书转抄——那时的王府,也在搞一个制度,叫‘共仓律令’。”

“只是案败人亡,制度夭折,如今看来,他似想将那未完之制,通过你之仓,东山再起。”

林晚烟坐下,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

“难怪他对我们的制度如此熟稔……他是有旧梦的人。”

“只不过……”她低声,“这梦,不一定干净。”

而在仓外的一棵老榆树下,一人轻声咳了两声,将一页纸递给一名蓝衣信差。

“这,是仓魂议会纪要全页。”

“快送回镇署。”

风吹过老榆树,树叶哗啦一声,像是将所有话语藏进了夜里。

而不远处的神农仓,依旧灯火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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