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的那回事!两码事!”王江海忍不住压低声音,怒声吼道,“你现在插手只会把事情搅乱!那些资料你拿着没用,只有结合我手上的前期资料,才能拼出完整的链条。你这是想什么?不放心我?”
“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这口井’。”沈飞的语气逐渐冷静下来,言辞间透着几分咬字清晰的锋利,“你知道废彪的脾气,他已经盯上了。如果再让他知道你我悄悄合作……江海,他会疯的!”
王江海的脸色瞬间骤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吼道:“怎么?他知道了?你告诉他的?”
“我可没说。”沈飞叹了口气,声音透着几分无奈,“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乔磊他们下井前几天,他就派人盯上了三号井。一个光头、一个胖子,除了他的人,还有谁?”
王江海咬紧牙关,怒火在心中翻腾:“肯定是,符合他的风格。”
那一刻,王江海的思绪仿佛被瞬间拉回到二十年前——青石巷口,年少时的他、沈飞、冯振标三人并肩坐在台阶上,身旁堆着他们忙碌一个下午捡到的几块废铁,准备拿去换点零花钱。虽然汗水湿透了背脊,却依然笑得像疯子。那时,他们还是彼此口中的“兄弟”。
可是如今,那人早已从他们的“兄弟”变成了如今最难招惹的“废彪”。
冯振标,外号“飞镖”,江湖上称之为“废彪”。曾经三人中的义气担当,却也是最容易走极端的人。因为一场工伤,他落下残疾,彻底堕入灰色地带。近年来,他一直在五矿开着一个小煤窑,日子拮据时便去找沈飞敲诈政策,找王江海要点设备。他心里一直憋着当年自己“被抛弃”的那段历史,愤愤不平。
王江海正准备闭眼休息片刻,手机却突然猛地震动。来电显示——乔磊。
他迅速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乔磊少见的急促与慌乱:“王总——出事了!胡静……被人带走了。”
王江海猛然坐直,声音冷得几乎透骨:“你说什么?”
乔磊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焦躁的情绪:“有人闯到冰场闹事,说让胡静‘陪滑’,她拒绝了,对方就开始砸场,还放话——‘让王江海亲自去五矿赎人’。”
话音未落,空气似乎从耳膜中瞬间抽空,王江海感到一阵刺耳的寂静。
“爸,什么人敢跑到咱们商厦闹事?”王昭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语气中难掩焦虑。
王江海没有回答,只是低沉道:“走,先去看看。”
父女俩快步踏入电梯,直奔五楼。电梯门一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息混杂着冰渣扑面而来。
冰场的玻璃护栏被砸碎了三块,广播停滞,冰面上空无一人,场地内一片狼藉。椅子被翻倒,鞋柜散落一地,一只沾了血的溜冰鞋横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乔磊站在场边,眉头紧皱,眼神中压抑着愤怒与焦虑。
“胡静是被对方架走的。”他低声说,“四五个混子模样的人,戴着鸭舌帽、身上有纹身,看起来像是社会上的人。动手之前,他们反复提到你的名字,说‘让王江海亲自去五矿’。砸完就走。”
刚刚从井下险些脱身,又冒出这一出事,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
乔磊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掩的焦虑:“我本来想报警,但一想到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砸场、留下话来,说明他们根本不怕官方介入——一动手,可能真会把胡静逼到绝境。”
他环视满地的狼藉,低声补充道:“这不是普通的寻仇,这是挑衅。”
就在此时,马星遥气喘吁吁地赶回来,额角带着汗水:“我查到线索了。他们开的是辆吉普,山A-4F871,出停车场前被摄像头拍到了。”
王江海沉声道:“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是废彪。”
这几个字一出口,现场气氛骤然凝固。不少人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井下那两个混子,一个光头、一个胖子,也是他的人。看来,这次废彪是真的动真格了。”王江海的眼神如钉,声音冷得让人心头一紧,“别乱动,我来处理。”
“废彪……”陈树低声复述,眼神瞬间变得凝重,似乎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马星遥望着冰场外的漆黑夜色,拳头渐渐握紧,声音压得低沉:“要等处理的话,胡静可能等不了。”他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低声说:“我不能等。”
乔伊回头盯着他,眼神冰冷:“你想怎么做?一个人去?废彪那种社会人,你真能应付?”
“我不会硬闯。”马星遥咬牙,语气坚定,“但我必须去。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得确认她还活着。”
陈树关掉设备,站起身:“我陪你。胡静姐一直罩着我们,我们不能眼睁睁看她出事。”
乔伊点了点头:“那我们三人一起去。”
他们没有告诉乔磊和王昭,因为他们知道,后者一定会拦住他们。但此刻的局势,已不容拖延。
下午16:00整,三人从商厦里叫了辆出租车,驶向桐山西郊——五矿。
车程约40分钟,司机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听说他们要去五矿,眉头一皱:“你们去那儿干啥?那地方早荒了,没人去了。”
乔伊随口问:“听说那边不太太平?”
司机一边拐弯,一边咂嘴:“两年前还出过命案呢。以前是桐山煤厂的附井,后来搞什么‘转型开发’,骗了不少人钱。那废彪,就是搞这事的头头之一。”
“你认识他?”
“年轻时见过,甚至在麻将馆里遇到过,还当过保安。胳膊坏了,打起人来眼都不眨——狠角色。”
车厢内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在思考这段过去的印象。
乔伊低声询问:“五矿几个出入口,哪条最隐蔽?”
司机瞥了她一眼,声音略低:“主路是大门,还有一条货车道,从边上老厂房通进去,铁链锁着,但人能钻过去。”
他们在货车道外下车,徒步绕至厂区后方,踩着碎砖和煤渣,从一条废弃的输煤槽管道爬进了五矿厂房的边缘地带。
五矿,犹如一头年老的猛兽,腹部空洞,肌体腐败,锈迹爬满了管道与门框,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嗡鸣。
五矿不仅仅是一个废弃的矿区,对于桐山市的人来说,它是一个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说不清也管不明的灰色地带。
地理上,它卡在三省交界线上,距离主城区一小时车程,四周丘陵环绕、道路狭窄,曾是煤炭运输的枢纽。但随着煤炭整顿政策的推行,国企收编,私矿关停,这片区域却成为了一个没人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
“那地儿是你们市边缘,不归我们省管。”
“地理是你们那头的,行政怎么能算我们头上?”
这场关于五矿的扯皮持续了十几年,最终的结果是——谁都不负责,谁也不想惹的死角。
而废彪,正是在这种“无人问津”的夹缝中扎下了根。
自2000年起,桐山煤炭产业经历了剧烈的变动。大型煤企步入改制,成批私企趁势崛起,而在监管漏洞百出的非正规矿场里,废彪这种“地痞型矿头”反而成了最实际的秩序维持者。
他没有煤矿资质,也不是技术出身,但他有三样东西:
一支由退伍兵和混混组成的“保煤队”——三十来人,出身五花八门,每个都是狠角色;
一批被正规矿裁撤出来的老工人——他们有技术,却无处可去,只图一口饭吃;
几位乡镇边缘的干部——虽然不上台面,但关键时刻能打个招呼。
有了这些支持,废彪在五矿外围搭起了一个“简棚式”的煤窑,每天三班倒,昼夜不停。不需要资质、不报备、不纳税,工人连名册都没有。
煤炭一车车地往外拉,全部是劣质混煤。他的客户是急着出货的小型砖厂、水泥坊和乡镇炼钢炉,价格低,装得快,来钱快。
出了事故,埋了人,他照样装聋作哑;拖欠工资,发米面顶账;一有风吹草动,厂门紧锁,废彪就缩进后院的铁皮屋,唯一的警告是:“没人出事,就别多问。”
然而,2001年春天,煤炭市场突然断崖式下滑。桐山突降几场春雪,道路泥泞难通,几个下游客户违约,拉煤的车断了线,煤堆积如山,占了三个料场,转运不出去。环保巡查频繁,市里也发文限行,煤卖不动了。
废彪怒不可遏。他停掉了饭堂、减掉工时,甚至连看门的都打算裁。
就在这时,一个“老熟人”给了他一则消息:“你不是当年和王江海一起搞过三号井吗?现在他又在搞‘回矿计划’,还带了科技团队下井。”
“王江海”三个字仿佛猛然敲在废彪的脑门上,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这些年,他不碰、不提,但心里从未忘记。当年他拿出了30万现金与王江海合作三号井,约定了“先投后签”,后续运输权和设备分红全靠它。
可结果,三号井出了事故。王江海第一时间撇清关系,退钱、删账、解约,干净利落,仿佛从未有过合作。
废彪那时哑口无言,只记住王江海的一句话:“钱退你了,合同自然作废。”
这笔账,废彪始终记在心里。尽管他不懂合同法,但他明白:那是名义上的退钱,实际断供。
这一次,废彪不再冲胡静,他要冲的是王江海。
他从光头那儿打听到,王江海派了一队学生模样的人下井,设备正规,行动专业。虽然他不懂“Ω场”是什么,但他知道:“王江海又要搞大事了。”
于是,废彪照旧派人去冰场试探,做出一个小动作:“陪滑”。表面无礼,实则是看谁出头。果然,王江海现身了。
胡静被带回五矿——四号仓,一个早年废弃、无监控、易守难逃的旧仓库。
废彪没有动手,也没有骂她——他只是静静等着一个人,一个电话——“让王江海亲自来——旧账,该算了。”
陈树从背包里取出改装后的“树一号”——一枚只有半个打火机大小的自制监听器,黑色外壳,绝缘胶缠得严严实实,轻巧得足以藏进内兜。
他插上耳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胡静的手机还在她身边,我可以尝试发送短波诱发她的手机震动。”
乔伊蹲在他旁边,盯着他的动作:“你确定可以?”
陈树没有抬头,声音冷静而低沉:“功率设得很低,除非对方使用专业的无线扫描仪,正常情况下不会被注意到。”
他说完,轻轻按下一个细小的按钮,屏幕泛起淡蓝色的微光。
发射开始——
嘀……嘀嘀……嘀……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我们在找你。”
三人藏身在废弃变电站的后方,荒草丛生,周围寂静无声,呼吸被压得极低。
十秒,安静如死。
第十一秒,耳机里传来一串微弱的回响。声音几乎要被风声淹没,但陈树眼神一凛,迅速捕捉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有回应!频率是8.72M——很微弱,但连续三次,间隔精准,应该是胡静。”
马星遥的眼神猛地一震,低声确认:“她在四号仓,锁定位置。”
乔伊的语气第一次缓和了下来,轻声说:“她还活着。”
风穿过破旧的砖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像是无声的哭泣。
他们蹲在废墟中,衣服蹭着尘土,脸颊被风刮得发紧,却没有人注意。
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知道前方危险重重,却没有丝毫退缩。毕竟,他们刚刚从三号井深处的生死关头走出,对黑暗和恐惧的承受力,早已不再是普通学生能够比拟的。
他们决定采取正面行动,走向矿区主门。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废旧的铁门摇摇欲坠,门梁上的标语斑驳不清,唯一能辨认出的是六个字:“安全是效益,事故是灾难。”
此刻读来,格外讽刺。整座矿区,成了事故的坟场,却偏偏成了某些人的“效益源”。
刚踏入门口,三人就被迎面挡住。
两个身形高大的混混堵在通道中央,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墨镜遮住了面容,嘴里叼着半截烟。油烟味与煤灰的腥气混杂扑面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材瘦长,面皮泛灰,眼角长着细小的皱纹,笑起来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他的声音拖着恶心的黏腻:“哎哟,还真来了?两个男生?我还以为是两女一男。”
他晃了晃脖子,把烟头按在锈铁栏杆上,“刺啦”一声,像是在踩死什么东西。
“都拿着新手机啊?不查查怎么行?来,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