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凤仪宫的庭院积了层薄霜,阶前的梧桐叶裹着白边,簌簌落下来,像碎掉的月光。沈清辞坐在嵌螺钿的镜前,任由宫女为她梳妆。铜镜打磨得极亮,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眉毛细长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下垂,明明是绝色,却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雾。这就是沐子期,十年未笑,连眉眼都刻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皇后娘娘,陛下驾临了。”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像一根针,刺破了殿内的寂静。
沈清辞心头猛地一紧——萧煜,那个在史书里温文尔雅,却亲手将沐子期推入深渊的男人。她迅速敛去眼底的波澜,起身迎驾时,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凉意,那是原主残留的情绪在作祟,像冬日寒潭里的水,浸得骨头都发疼。
萧煜穿着明黄色常服,领口绣着暗金龙纹,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与沐子期在桃花宴上定情的太子,可沈清辞在史料里读得太多,知道那温和底下藏着怎样的锐利与算计。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腕,指尖带着龙涎香的暖甜,语气亲昵得像情人间的低语:“昨夜睡得好吗?朕听说你魇着了,连太医都惊动了。”
他的触碰温热,沈清辞却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低头行礼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劳陛下挂心,臣妾不过是做了场噩梦,现已无碍。”
这一躲,让萧煜扶着半空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探究。他没说什么,径直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未动的早膳——一碗燕窝粥凝着层薄皮,几碟精致小菜也失了热气,最后又落回沈清辞脸上:“脸色还是不好,是不是寒潭香喝多了?那酒性烈,朕让御膳房换些桂花酿来,温着喝更养人。”
寒潭香。这三个字像钥匙,猛地打开了原主的记忆碎片。沈清辞想起桃花宴那年,16岁的沐子期就是捧着这酒,红着脸对他说“愿为殿下斟酒三百年”;可后来,这酒成了萧煜提醒她“莫忘本分”的工具,每逢他对沐家动了杀心,就会派人送一坛来,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饮下。她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必了,臣妾近日胃胀不适,实在不喜饮酒。”
萧煜挑了挑眉,指尖在茶盏盖沿轻轻摩挲。从前的沐子期,即便心冷如铁,也从不会这样干脆地拒绝他。她总是用最温顺的姿态应着,端起酒杯时指尖微颤,却从不言说半分抗拒。而今天的她,拒绝里带着一种……鲜活的、不容置喙的疏离。
“说起来,”萧煜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坐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里的茶叶,“昨日容妃来向朕请安,说你跟她讲了个故事?”
沈清辞心头一凛——原主昨夜对容妃说的“爱笑姑娘”的故事,果然被他知道了。那是沐子期少女时听来的,说有个姑娘总爱咧着嘴笑,后来嫁给心上人,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稳住心神,声音平静无波:“不过是见容妃妹妹闷得慌,随口闲聊解闷罢了,让陛下见笑了。”
“哦?”萧煜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她,“什么样的故事,能让一向沉稳的皇后失神?是……想起当年了?”
他刻意加重了“当年”二字,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领口露出的玉佩一角。沈清辞知道,他在试探。当年桃花宴上,16岁的沐子期正是戴着这枚同心玉,站在灼灼桃林下,对他许诺“愿助殿下登九五之尊,此后生死相随”。
原主的情绪烙印在此刻翻涌上来,心口像被巨石压住般发闷,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几乎让她握不住拳。沈清辞强压下这些本能反应,缓缓抬起头,第一次这样直白地直视萧煜的眼睛。她的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死寂,反而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他看不懂的波澜与冷光:“陛下说笑了,陈年旧事,早被风霜磨平了,臣妾……早已忘了。”
萧煜明显愣住了。他熟悉的沐子期,从不与他对视,更不会说“忘了”。她总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像一尊精致却没有灵魂的玉像。可眼前的人,眼神里有他读不懂的锐利,仿佛一把藏在鞘里的刀,虽未出鞘,却已让人感到锋芒。
“是吗?”他很快敛去惊疑,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忘了也好,人总不能总活在过去里。今日秋猎,天气正好,皇后同朕一道去?”
沈清辞脑中警铃大作——她记得史料记载:永安十年的秋猎,正是沐家庶子(容妃的亲兄)陷害原主“私通侍卫”的开端。那场秋猎后,沐子期在萧煜心中的信任彻底崩塌,也让沐家失去了后宫这枚最关键的棋子。她垂下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臣妾昨夜受了寒,头还昏沉,恐难随行,望陛下恕罪。”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内里到底是谁。他没再坚持,起身时龙袍扫过榻边的香炉,带起一缕青烟:“那你好生歇息,朕晚些再来看你。”
脚步声渐远,沈清辞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沁出冷汗,贴身的中衣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与萧煜的第一次交锋,她险胜。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他已经察觉到“沐子期”的变化,像猎人嗅到了猎物的踪迹,接下来的试探,只会更密集,更凶险。
她走到窗边,伸手摘下领口的玉佩。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穿过玉佩的缺口,在地上投下一道细碎的、晃动的光。指尖触到缺口的刹那,原主的记忆再次汹涌而来:20岁的雨夜,御花园的假山后,萧煜的声音冰冷刺骨,混着雨打芭蕉的声响:“沐家羽翼太丰,不除,朕坐不稳这龙椅……子期是个聪明的,她会懂的。”
沈清辞握紧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缺口硌得掌心生疼。她望着庭院里那层薄霜,在心里无声地说:萧煜,你的算计,你的狠戾,我都知道了。这一世,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撕开你温和的假面,让你为当年的事,一点一点,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