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雅茶室(1 / 1)

两天后邮轮准时抵沪,这段横渡太平洋十四天的航行终于结束。

中午船缓缓傍了岸,密密麻麻的身影拖着行李箱和包袱从轮船与码头之间的栈桥上蜂拥而下,灿烂的阳光下江水粼粼,金光万点……

顾砚声和徐子昂一人拖着一只大皮箱,许菲琳和她表哥在前面挤着。

“哎,帮我拿一下!”徐子昂将皮箱丢给了顾砚声。

顾砚声满脸困惑,正要发问,徐子昂像条泥鳅似的钻进了人群,顾砚声扒开人群,加快脚步追上去,这才明白怎么一回事,心里不免升起一阵鄙夷。

“许小姐,你行李可真多,我送你下船吧?”徐子昂满脸殷切地望着许菲琳。

许菲琳倒也没推诿,爽朗地道了声“谢谢”,徐子昂接过皮箱,和她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

过了海关,他们仨听到一阵呼喊声。

“菲琳——菲琳——”

“新鹏——新鹏——”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不远处一群人正冲他们招手,许菲琳笑靥如花,立刻跑过去,王新鹏紧随其后,徐子昂讪讪地跟在后面。

这群人正是许家和王家前来接船的,许菲琳与亲友一番拥抱问候过后,这才想起徐子昂,回身叫道:“徐先生——”

徐子昂加快脚步走过来,许菲琳向父母介绍道:“爸、妈,这位是我在邮轮上认识的好朋友徐子昂,我和表哥一路多亏了他的照顾。”

徐子昂冲他们点点头,微微一笑:“伯父伯母好。”

“徐先生,多谢你对小女的关照。”许父笑着与他握手。

“外头又热又晒的,先找个地方吃饭吧?”王新鹏向父母提议。

许父转过身望着连襟:“我看咱们就在礼查饭店摆一桌吧,都这个点了,孩子们也饿了。”

大伙儿纷纷点头赞成。

“徐先生要不也一起吧?”许父转过脸客套地对徐子昂说。

“不了,家里人也等着我回去呢。”

互道再会后,许菲琳一干人等坐着汽车远去,徐子昂这才回头找顾砚声,看到一手拎着一只皮箱的顾砚声,他颇为尴尬地上前搭讪:“呃……刚检查完行李吗?”

“废话,你刚刚干嘛去了?”顾砚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我去……人有三急嘛……”

“急你个头,少装傻,我都看到了!”

徐子昂敛起笑容:“嘿——看到就看到呗!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拖着那么重的行李,我能见死不救嘛?”说完意识到“见死不救”四字有些夸张,忙改口:“哦不,是袖手旁观!”

“少装了,你脸上写得清清楚楚——见色起意。”

“谁见色起意了?这叫绅士风度好嘛?”徐子昂反驳。

“少废话,皮箱还要不要?不要我扔黄浦江!”顾砚声扬起皮箱作势。

“哎—别!”徐子昂忙扯过皮箱,陪笑脸道:“哥,我错了。”

二人正斗嘴之际,一位五短身材、十分肥胖的妇人领着个车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隔着拥堵的人群,妇人踮起脚跟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帕子,一面高声呼喊:“子昂——子昂——”

“妈——”徐子昂忙迎了上去,母子俩相拥在一起。

徐母踮起脚跟用帕子轻轻拭去儿子额角的汗珠,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儿,心疼地念叨起来:“嗳呀,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有嘛?我怎么不觉得?”徐子昂摸了摸自己的脸调皮地说,“对了,我爸呢?”

“唉,老毛病又犯了,在医院呢。”徐母沮丧地说。

徐子昂眉头一皱:“那我先去医院看他!”说完匆匆告别了顾砚声,和他母亲乘坐黄包车离去。

顾砚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正发愣间,身后传来清脆而稚嫩的声音:“三哥——三哥——”

他转过身,炙烈的骄阳下,一个圆圆脸穿着花布连衫裙的少女正欢呼雀跃着跑来,她齐肩剪发,额前一层稀薄的刘海,箍着粉色发箍,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书瑶!”顾砚声近乎狂喜,一眼认出那是妹妹,立刻向她奔去……

兄妹俩相拥在一起,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一群人已围了过来。

父亲顾潇年仅花甲,身形瘦削背微曲,头顶西式礼帽身着褐色绸衫,是沪上德高望重的实业家;母亲周氏保养得宜,看不出年纪,打扮得很庄重,穿一袭簇新的紫色软缎旗袍,颈下那串精致圆润的珍珠项链、指间那枚祖母绿宝石戒指无一不昭示着其尊贵的身份;二哥顾志远则和印象中没什么两样,照旧梳着三七分穿着整洁的衬衫。

见到日思夜想的家人,顾砚声甭提有多激动了,挨个和他们拥抱了一番。

“大哥呢?他在忙什么?”他问。

顾潇叹了口气:“你大哥越来越不像话了,不知道在哪儿鬼混!”

顾砚声淡淡一笑,没有多问,和家人一道上了车,顾志远负责开车,汽车朝霞飞路方向驶去。

霞飞路是法租界最著名的商业街,繁华程度仅次于英租界的南京路,在经过这条街时顾砚声透过车窗朝外看,记忆中的样子依稀可见,宽阔的街道、枝繁叶茂的洋梧桐,洋梧桐后面是鳞次栉比的咖啡馆、西餐厅、影院、法国人的香水店、美国人的鞋帽店、俄国人的面包店……

最终,这辆黑色福特轿车停在一处花园别墅前。

顾志远按响喇叭,公馆大门家仆被拉开,跃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广阔的绿草坪,还有那幢通体洁白、气势恢宏的法式宫廷风洋房。

傍晚,顾砚声换上月白长衫,来到望平街的新雅茶室,他在电话里邀约几位同窗故友来此喝茶小叙。

这家茶楼是二层砖木结构的明清建筑,门口两侧的红漆柱子上挂了一对赭底金字的楹联:上联“来来往往迎天下之客”,下联“兜兜转转品新雅之茶”。

大厅乱哄哄的,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身着短衫的茶客,顾砚声正环顾四周,一个肩头搭了条白毛巾的茶房忙迎上来打恭作揖:“客官,这儿满座啦,您楼上请!”

顾砚声来到楼上,选了个通风好的位子,茶房边摆茶具边笑嘻嘻地问:“这位少爷,您几位呀?”

“四位。”

茶房抓起茶壶,正要给他倒茶,却被他伸手拦住:“欸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去忙吧!”

“好嘞,您随意!”茶房爽朗地笑道,说完一溜烟儿跑下了楼。

顾砚声啜了口茶,百无聊赖地朝四周打量:室内靠窗位置各摆有一列乌漆桌椅,中间是开阔的过道,墙上挂着不少后人临摹的历朝历代的“名家书画”,二楼零零散散坐着些长衫客,倒比楼下安静不少。

“砚声!”听到有人叫自己,顾砚声忙放下茶盏。

男子已来到他面前,他梳着背头,面颊消瘦,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嵌在凹陷的眼窝里,身上穿着半旧的深蓝布长衫,袖口染有一团墨渍。

“蕴初!”顾砚声霍地起身。

两人一见如故,简短寒暄了几句便拖开条凳坐下。

“汪晓籁和司徒信还没来?”

“是啊,大姑娘上轿似的,磨磨蹭蹭的。”顾砚声边摇头苦笑,边倒茶。

“哈哈,说不定要梳妆打扮一番,扑点粉呢!”何蕴初戏虐,端起顾砚声递过来的茶盏。

“嗳,说曹操曹操就到!来啦!”顾砚声忽然两眼放光。

何蕴初扭过头,只见一位头发微鬈,穿着驼色长衫,面容清秀的男青年走过来。

“晓籁!”顾砚声激动地叫道,汪晓籁块布走来,坐在了何蕴初旁边。

虽许久未见,同窗间的情谊却不曾疏离,三人喋喋不休地畅聊,直到一壶茶快喝完,仍未见司徒信的踪影。

顾砚声急了:“司徒信怎么回事嘛?这是要放我们鸽子?”

汪晓籁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欲言又止。

踌躇片刻,何蕴初道:“他……他恐怕不来了。”

“为什么?”顾砚声追问。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不久前他哥哥遇害了。”

“你说什么?!”顾砚声愕然,仿佛猝遭雷击。

“司徒大哥是下晚班途中遇害的。”汪晓籁这才开腔。

顾砚声愣住,他对司徒强的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年前,回忆像一卷泛黄的牛皮纸般在脑海里慢慢舒展开......

那年“巴黎和会”上曝出惊天内幕,燕京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反帝爱国运动,紧接着全国各地学生、工人、爱国志士纷纷响应,在那场新文化运动中,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

沪上不少热血青年走上街头抗议或演讲,而顾砚声当时还只是个单薄瘦弱的中学生,也跟着同学结队游行、散发传单,当他们进入公共租界时,一群手持警棍的巡捕冲过来阻拦,学生与巡捕爆发冲突,就在一个印捕抡起警棍朝顾砚声头上砸去时,一股力量将他推开,棍棒落在那名男子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当年那个为救自己而受伤的男人,正是在《申报》工作的记者司徒强,想到这儿顾砚声眼眶湿润了,悲愤的情绪堵在喉咙里,良久才开口:“凶手……凶手抓住了吗?”

何、汪同时摇头。

“巡捕房是干嘛的!”顾砚声血气上涌,一拳砸在桌子上。

空气瞬间凝固……

半晌后,何蕴初紧皱着眉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司徒信,听伯母说,他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砚声,有时间你去劝劝吧,他同你是最好的兄弟,兴许你的话他能听进去。”

顾砚声眼里含有泪光,喃喃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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