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沙华爱寝殿里,两人虚与委蛇的喂药后,回到各自住处两人都觉得格外恶心。
不约而同的找了借口,结束了这种‘照顾’的关系。
苜行自行练了半个月,终于‘成功’表现的能从笨拙的连针都碰不到,到能穿线成功了。
他欣喜的找沙华爱,要表演给她看,沙华爱本想斥责几句,想起前些日子天帝知道她在教夜罗(苜行)修炼的事,天帝责备她为何要教夜罗,沙华爱说夜罗救过她,而且本性不坏,既然叫自己一声师尊,自然是要教导的。
天帝冷笑道:“你还真是有教无类,可别忘了,他可是魔界世子,你这是在给天都培养劲敌”
“有我在,他成不了劲敌。”沙华爱回答的铿锵有力,不容质疑:“况且他法力微弱,全靠法器护身,我不过是教他控制法器之法而已”
“虽然你法力高,但也别太自满,天外有天,总之,你只需时刻监视好他,其他的不必费心”。
想到这里,看着兴致勃勃的苜行,她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少见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乱:“成了就成了吧……今日就到这儿。你且去吧。”她站起身,意欲离开
“师尊留步!”苜行觉察到她今日情绪的低落:
“弟子笨拙,师尊这些时日,为教‘穿针引线’之法,费心劳力,弟子心中感念。师尊若不嫌弃……”他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试探,“弟子给师尊按按肩,可好?”
沙华爱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素日里充斥着戏谑或冷厉的眸子,此刻在黄昏的暖光下,似乎也沉淀下几分温和。
她没有拒绝,只是走到巨大的鹅卵石旁坐下,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默许,苜行心头一热,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
他的手指带着少年郎特有的力道和略显生涩的温柔,轻轻搭上沙华爱紧致优美的肩颈上。
带着淡淡檀木和皂角气息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肩颈处的穴位。
寂静的后山,只有泉水流淌的淙淙声和他的手指按压时细微的摩擦声。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安静在流淌。
半晌,苜行低缓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带着一种试图抚慰她心绪的温和:“师尊,弟子……想起一个故事。师尊要听吗?”
沙华爱闭着眼很是享受这指尖轻柔的按压,听到苜行这么说,顺口‘嗯’了一声。
得到允许,苜行望向远处,思绪飘落千年前。
“很久很久以前,在凡界有个被神明遗忘的角落——一个叫朴窑村的偏僻小村,是凡界达官贵人们饲养女奴的地方,村中都是各地捡来的孤女。
这些女孩被窑嬷教导,有姿色的会被送去给达官贵人做玩物,或是权钱交易的娱乐物件儿。
姿色略差的,便送去做洗浣侍女,再差一些,有碍观瞻的,成年来后,会被集中送走,命运不知,听说都被活埋了。
在这样不见天日的泥沼里,有一个叫华华的女孩,眉目娟好,可惜面上长了一块硕大的胎记,便没有官家要了,得亏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窑嬷才留下她,跟随医官学医,方便给女奴们看病。
一日她攀上崖壁采药,目光被崖缝间一株奇异的小草攫住——玄黑色的草叶,在阳光下流淌着细碎的、星辰般柔和的灵辉,是那样稀罕可爱。
但小草在曝烈的日头下恹恹垂首,眼看便要枯萎凋零,女孩觉得它十分可怜,便带回家中悉心浇灌。
她翻遍医书,也不知道这是一株什么草,更不知它的生活习性。
起初,她像养寻常草木一样,白天将它放在窗棂,让它接受阳光照耀,夜里将它放在床头,陪伴入眠,平日里用露水悉心浇灌。
可小黑草并未展现出生机,依旧奄奄一息。
后来女孩渐渐发现小草在接受了阳光照耀之后,叶片更加萎靡,而在房间里过了一晚之后,早上又恢复了一些生机。
于是女孩推断小黑草喜阴畏阳。
于是便将小草挪到屋内床头,用夜露浇灌,悉心的就像在照顾一个婴儿。,
渐渐的小黑草恢复了生机,有了灵性。
一日夜里,它将根须从泥土中拔出,在地上行走,挥舞着修长的叶片,像个小精灵爬到正在熟睡的华华面前,端详着她的睡颜,伸出叶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趴在她的心口上睡着了。
早上醒来,华华见小草睡在自己身上,很是惊喜。
从此,华华和小黑草便互相陪伴着过日子。
只要没人在的时候,小黑草就会从花盆中跳出来,赖在华华身上,或是像个小尾巴一样屁颠屁颠跟在做家事的华华身后;
每次华华出门采药,小黑草必爬上窗台目送她瘦小的背影渐行渐远。
它似通了人性般,暗自掐算着她回家的时辰。
估摸着时候将近,又急急爬上窗沿,扒着窗格,探出叶片如翘首企盼,直至远远瞥见那熟悉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那一刻,它便像终于盼到主人的欢欣小狗,用尽全身叶片的力气冲过去,紧紧缠抱住她微凉的腿脚,撒娇般贴上去蹭了又蹭
华华给它讲自己在外的见闻,讲自己的心事,讲自己的梦想,小黑草总是认真的听着,是最忠实的听众,忠心的陪在她身边。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人间改朝换代,豢养女奴的达官贵人们人人自危,为避免事迹败露,他们决定杀掉这村子的所有人。
当杀手来到村里时,华华正在给小黑草讲故事,外面凄厉的惨叫声惊动了所有人,大家惊慌逃窜,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华华忙将小黑草装进花盆,放进平日藏它的洞里,再用桌脚挡住了洞门,洞内一片死寂漆黑,唯余外界刀锋砍入血肉的闷响、濒死的哀鸣、绝望的呼号……层层叠叠,潮水般涌来。
小黑草在黑暗中疯狂地用柔嫩的叶片拍打着、推搡着封住它的木壁!
可是,它太弱了,木壁纹丝不动!
它痛恨自己的渺小无能!
但仍然不懈的用柔弱的叶片慌乱的拍打着洞门,直到外面恢复寂静。
极致的痛苦与恨意,在小黑草的每一根脉络里沸腾、炸裂!
它在令人窒息的黑暗深处,将根须扎入泥土,疯狂汲取地气、撕裂根须、突破生长的极限……
不知在无光的深渊里挣扎了多久,
当它终于积攒起足够的力量,推开了洞门,洞外迎接它的,只有一片覆盖了整个村落、吞噬掉所有生命痕迹的荒凉……
所有人都被杀害了!
扔在坑里烧成了一堆灰烬,灰烬早已凉透。
小黑草爬到灰烬上,用叶片使劲翻找,满身都是尸骨的白灰,可它分不清哪些是它的华华,也找不到它的华华了。
它想把她们埋了,叶片翻动泥土,叶片如此弱小,拨来拨去,也不过是寸丝半粟的积尘。
叶片磨破、磨断了,再长出新芽,新芽长成新叶,新叶再磨破、磨断,再长……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数月过去了。
终于,它将她们埋葬了,将它的华华埋葬了……
看着这泥灰堆起的坟头,小草悲恸的哭起来,可它的哭是无声的,一棵草是发不出声音的。
无声的痛像没有出口的水流,撑满了每一根脉络,细弱的茎叶无法承受巨量的悲恸,纷纷剧烈颤动膨胀,终于爆体而出,在大地上蔓延开来,撼动了十方草木,草木之灵纷纷汇聚,终于,一个少年的凄厉恸哭响彻山林……”
暮色深浓,故事中伤感的氛围仿佛凝固在二人周身。
沙华爱沉默着。
良久,才从肺腑深处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微颤,裹挟着难以消散的哀伤。“……那少年后来怎么样了?”
苜行的手停滞下来。
他低着头,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翻江倒海的情绪。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下,把翻江倒海的情绪控制成平淡的声音缓缓道:“不知道……”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的裂缝中挤出,“也许,他的主人会转世重生,而他或许可以找到吧……”
“是吗?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会一直找吧……”
沙华爱听罢,低低地、似是喟叹命运般轻声道:“一直找啊……”
她拖长的尾音,浸满了时间带来的虚无,“时间久了……大概……会忘记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同一把淬毒的寒匕,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苜行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苜行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背对自己的身影,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和一种孤注一掷的逼迫:“如果是你,你会忘吗?”
沙华爱没有立刻回应。
暮色沉沉地压下来,隔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也凝滞了。
月光清冷,勾勒出她清冷侧颜上的一丝迷惘。
须臾,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像千斤巨石砸在苜行脆弱的神经上:
“会吧……”
苜行双手无力的从沙华爱肩上跌落下来,无力的垂在身侧。
“那是什么草?”
苜行觉得沙华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半响才回过神来
“玄色九苜草,苜行”
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伤感,沙华爱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为这凄凄恻恻的故事感伤。
她不愿继续这伤感的氛围。
“是个好故事,就是太悲戚了些。”
她微微吸了口气,站起身,伸手活动活动了下肩胛骨。
“今日就到此,回去吧”,
话音落下,径自向卿尘殿方向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白色衣袂很快融入浓稠的夜色,消失无踪。
留下苜行独自僵立在骤然空旷的溪边。
那句“会吧……”如同带有粘附咒的毒刺,深深扎入他的听觉神经,一遍遍在死寂的空间里回放,每一次回响都向四肢百骸注入更彻骨的寒意。
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脚步,神思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居所。
刚推开那扇隔绝了凄清夜色的门,一个略带苍老而饱含关切的声音便响起:“脸色怎这般灰败?”
萨蒙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眉头紧紧锁起。
夜罗置若罔闻,木然地坐到床边,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那里仿佛盛着全世界的空茫。
半晌,他才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缓缓抬眼看向萨蒙,声音飘忽得不像他自己:
“萨蒙,如果天神下凡历劫,回归神身后,会忘记凡间的事吗?”
萨蒙一愣。
身为神族,这似乎是个无需思索的常识性问题:“正常来讲当然会记得。”
“正常来讲……”夜罗机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从中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变得急切而惶恐,“那……什么情况下会忘记?”他眼中燃起微弱的光,死死盯着萨蒙。
萨蒙沉吟片刻,循着逻辑回答:“嗯,比方时间过去太久远,就跟正常人一样也会遗忘,但多少都应该还有印象。还有就是……抹除了也会不记得。”
“抹除?!”夜罗如同被滚油泼身般猛地弹坐起来,身体绷紧如弓弦,
“为何要抹除?!”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萨蒙连忙缓和语气,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了然,补充道,“但正常来讲,没人需要抹除。”
萨满想安抚眼前人,却不知这解释就像给溺水的人递了跟稻草,让人即使知道获救的希望渺茫也拼命想抓住。
苜行像被抽走了脊骨,颓然垮塌下去,双眼木然的盯着地板。
过了许久,萨蒙才轻轻试探着问出口:“……你试探过了?”
夜罗沉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萨蒙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继续追问:“那她……是不是……?”
夜罗抬起头。
室内夜明珠的光辉,把他俊朗的脸庞映照得灰白。
那双深邃眼眸此刻弥漫着无边的迷茫、蚀骨的痛苦,还有一丝……心弦紧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侥幸。他翕动嘴唇,声音沙哑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把我们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就像听了一个……伤感的故事一样……我不知道她是忘了还是……”后面的字句他没敢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抱这样的侥幸的希望有多渺茫。
那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绞刑的绳索,缠绕上心脏,窒息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他只觉得心如刀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卿尘殿
而此刻,在卿尘殿那间被层层流纱帐幔包裹的寝殿深处,沙华爱并未如她所言的去休息。
她斜倚在窗边软榻上,银白的月光如冰水般倾泻一地,将殿阁映照得分外清冷寂寥。
她本该摒弃杂念,调理内息,沉沉入眠。
然而此刻,心湖却像投入了巨大顽石,激起惊涛骇浪,脑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那个声音描绘的画面——朴窑村的黑暗、华华脸上的胎记、黑暗中相拥的精灵小草、染血的刀刃、拍打木壁的绝望叶片、灰烬上疯狂的翻找、无声的碎裂与恸哭……这些破碎、鲜活、充满痛苦的意象,不断撕扯着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尘封许久的角落。
伴随这些画面汹涌而至的,是一波强过一波、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头痛。
那不是肉体的痛楚,更像是某种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在疯狂撞击封印的囚笼。
更诡异的是,就在这头疼欲裂中,冰冷的、全然陌生的液体竟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尾汩汩涌出,毫无阻碍地滑过她光滑冰凉的脸颊,最终坠落在月白色的长袍上,洇开一小片湿冷的深色印记。
沙华爱愣住。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脸颊,触及那片冰冷潮湿的瞬间,她仿佛被火烫到一般,身体僵硬起来。
“我……哭了?”她难以置信地呢喃。
心口那隐隐作痛的感觉也变得清晰。
多少年了?身为俯瞰众生的天界神尊,她早已……多少年都没哭过了?
这泪水来得如此荒诞,又如此汹涌。
就在她深陷于这无端落泪的震惊与那莫名心痛的错愕中,努力想要捋清这失控情绪的源头时——
“主上!不好了!主上!”六儿惊恐万分的声音撕裂了夜的宁静,仓惶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一阵裹挟着寒风的影子,踉跄着冲进殿中,脸上惊魂未定:“主上……”
话语骤然止歇,她猛地刹住脚步,目瞪口呆!
月光与珠光交织下,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在主上那张绝美无瑕的脸上,赫然残留着两道……尚未完全干涸的、湿漉漉的泪痕!
六儿如同被九天惊雷当头劈中,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嘴巴张了又合,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指着沙华爱的脸,指尖颤抖着,语不成调:“主上?!您……您这是……?”
混乱的思绪让她完全忘了闯进来的缘由。
沙华爱从错愕中回神!她霍然坐直,眉峰紧锁,试图压住内心的慌乱,冷厉训斥道:
“发什么疯?!”
六儿被这声厉喝激得一颤,稍稍回神,但眼睛仍死死盯着那泪痕,急切地解释道:
“主……主上,刚刚吓死奴婢了!咱卿尘殿里所有的侍女姐姐们脸上都……都莫名其妙地……多出了泪痕!”声音里余悸犹在,她指着沙华爱的脸,
“奴婢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就奔来找您了……可……主上!您……您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