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醒醒……”
煜真园里,临煊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雪月从梦中惊醒,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看见床前站着的人,脱口而出道:“林小姐?”
临煊有些茫然:“小姐你说什么胡话呢,是奴婢啊。”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沈雪月这才清醒了几分,抬手揉着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看了看周遭熟悉的房间,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活一次了。
这儿不是纪府,也不是乔家,她的身子骨还没坏,不会连喝水都没力气……
“小姐该起了,今日还要去春三所的。”
“嗯。”沈雪月轻声应下,马上编了个由头,“昨儿看书看得晚,等下出门你拿上伞,我们在外边吃过了再回来。”
“好的。”临煊垂眸应是。
主仆二人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外头太阳还不算毒辣,这段时间抄的书足足装了两大箱,沈雪月请了个小厮帮忙把箱子抬到最近的侧门,春三所的伙计已经驾着马车在那儿候着了。
春三所是家书店,收集了大部分文学典籍,其中孤本居多,为了还原字体,店里并未采用印刷的手法,而是请人手动抄录。
沈雪月习字多年,仿制前人笔迹信手拈来,抄录的拓本也是卖得最好的。所以宁老板每次都放心将古籍给她,让她能带回沈府抄录。
也是为此,每次送书回去,春三所的马车便会来接她一程。
熙攘的街道上,时不时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沈雪月撩起马车帘子的一角,正好看见卖糖葫芦的的小贩路过。
山楂甜腻的香气钻了进来,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作响。
前世她死在了大婚前夜,那位定了亲的未婚夫婿来看她时,也带了一支糖葫芦。
幸好,她没有做个苦命鬼。
等到日后挣了足够多的银两,她就要去盘一间铺子,卖各种各样的甜食。
糖葫芦贩叫卖的声音渐行渐远,马车离春三所也就越来越近。
直到木轮子嘎吱嘎吱响了两声,车夫才轻甩马鞭减速停了下来。
“姑娘,后门到了。”
在车夫的提醒下,沈雪月搀着临煊从马车里下来,就见宁老板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月丫头,你可算来了!”宁老板指挥着两个伙计去抬箱子,平素稳重的性子竟也着了急。
“好多书生都等着那《千机治水录》呢,快将我这春三所围得水泄不通了。”
沈雪月轻笑,春三所的临摹孤本向来是限量的,可她知道这阵子蜀地闹洪灾,不少世家的门客为了献策,都要去查阅治水方面的相关书籍。
为此,她提前半月就找宁老板要了纸笔,加大了自己抄写的量。
当然,她可不是愿意出风头的人,同时还抄了其他类型的孤本,都是平日店里卖得最好的。
想着今日自己出门的目的,她又压低声音开口:“宁老板,今日不仅有抄录的古籍,更有诗集一册,待你忙完,还请移步茶楼一叙。”
“诗集?”宁老板脸上的喜色又添几分,他自然清楚沈雪月的能力,那些个挂在他铺子里的诗作,每每有人进来,必要夸赞一番的。
他早就起了收录成册的心思,此刻自然欣喜万分,忙不迭将沈雪月拦下,“月丫头且慢,这抄书的账还未同你结算,春三所内有茶室,总归比外边茶楼好些。”
沈雪月也不推辞,微微点头致意:“如此,便叨扰掌柜了。”
断南宁引着她们二人往后院走去,院中一棵尚未结果的柿子树光溜溜地立着,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撒下细碎的光影。
穿过二进回廊,几人才在一间虚掩的房门口停下。
口头暂别后,沈雪月就带着临煊进门落座了。
不多时,奉茶丫鬟就端来了一杯清茶,甜甜地唤她,“沈小姐,请用茶。”。
沈雪月认得这人,是断南宁的亲妹妹,洛玉书。
一直以来,都是跟在断南宁身边,以丫鬟的身份自居,甚至就连洛玉书本人也不知道这事儿。
想起洛玉书日后的结局,她便放软了声气,主动搭了话。
“玉姑娘,你这身衣裳,是放鹤司新裁的吧?”
“沈小姐慧眼。”
两人没聊多久,断南宁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那顶算盘。
“这月你抄的《千机治水录》、《何为》、《辩君子》都是卖一样的价,二百文一册,刨去笔墨纸砚的成本二十文,五五分成便算九十文一本。”断南宁拿着算盘在那儿敲敲打打,不多时就算好了账。
“合计六千三百文整。”
听到这个数字,沈雪月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往日里她抄的书不多,一个月也就二十本,更没赶上如今的溢价,顶天了也就挣一千五百文。
这个月她不分昼夜地抄书,硬生生多加了四五十本,银两终于翻了几番,也算是不枉她手酸眼疼了。
她接过断南宁递来的银子,将六两银子放进了袖子里,剩余三百文铜板则是装进了钱袋。
“至于这诗集——”断南宁接着开始打算盘珠子,“从明天起我就安排工人拓印,实行一百册,一册一百二十文,日后每卖出一册,便给你五十文的抽成,这五两银子算押金,若是卖得好,我愿意出三百两买下孤本。”
听到这儿,饶是沈雪月也不禁佩服起宁老板的经商头脑了。
前世,因为林归鸿的大肆改革,间接断了她与春三所的交易,后来她远赴上京,春三所也开到了那里,时隔三年再次合作,断南宁开出的孤本价格也是三百两。
重来一次,照旧没有太大出入。
不得不说,商人就是商人。
她郑重地起身抱拳行了一礼,“宁老板的知遇之恩我记下了,这诗集的走向,今后就劳烦你了。”
见她如此认真,断南宁也正了正神色,忧心道:“还有一事……”
“可是笔名的问题?”沈雪月知道有这一遭,便主动开口:“昔有矍英,饮冰而食,羽色斑斓若浮萱。我想过了,另起名号,就叫做世女矍英。”
“世女矍英……”断南宁咀嚼着这几个字,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定下来这件事后,沈雪月就起身拜别了。
今日耽搁的时间太久,她得早些回去。
只是那厢春三所正院里,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英俊男子却盯上了宁老板刚到手的诗集。
“舍去人间三万年,乘云濯浪更两天。春水敷桃开一瓣,半枝戏鹕半枝胭。”他念出来自己翻到的那页诗,忍不住赞叹道:“这首《半枝桃》简直妙哉!敢问老板,是何人所作?”
断南宁无奈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讪笑着开口:“林大人,您问这个作甚啊?”
没想到此人就是空降到昆州的新任知府,林归鸿。
“自然是前去拜会一番。”林归鸿一脸正气,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架势有多吓人。
新官上任第一天,不是去衙门拿对牌,反而带着一众亲兵来春三所喝茶,饶是断南宁也看不懂这位官爷的操作了。
他是知道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也知道原本该是沈齐麟坐的知府之位被这个林大人顶替了。
既如此,两家应是相当不对付的。
他藏了个心眼子,只说了沈雪月的笔名,“这本诗集的作者乃是世女矍英,可惜林大人不赶巧,矍英姑娘正好带着丫鬟从后门走了。”
“世女矍英?”
这奇怪的称呼,林归鸿如何不知,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只是他实在是喜欢这首诗,今日见不到那位矍英姑娘,心里总是念得慌。
他真想看看,是怎样一位明媚张扬的人儿,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顺着断南宁手指的方向,林归鸿吩咐手下去官府报道后,就先行离去了。
不过断南宁说的不赶巧倒是夸大了,春三所后面的朱雀街上,沈雪月正带着临煊在面馆里吃饭。
林归鸿找过来的时候,她们才吃了一半。
沈雪月本来没看见的,只是身后那道视线过于炙热,让她瞬间警惕了起来,捏紧袖中的银两后,加快速度吃完了碗里的馄饨。
结账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往那边看过去,瞧见是林归鸿的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前世,是没有这一遭的。
她紧赶慢赶地抄了书写了诗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原来林归鸿今天就到昆州了。
看来,她的诗集应是发行无望了。
不仅如此,林归鸿好像盯上她了……
为了降低存在感,她结了账就带着临煊马上离开了,连逛街的心思也消失殆尽,加快脚步只想往沈府赶。
不过林归鸿并没有跟上去,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僭越了,因此只是在面摊里坐着一动不动。
沈雪月走后,他转头看向了一旁忙碌的店家,若有所思地开口:“这位姑娘,想必是常客吧?”
店家是个朴实的人,压根没意识到他这是在套话,惋惜道:“可不是!沈丫头是沈府的表小姐,却只能靠抄书为生,每次从春三所出来,都会来我这面馆里吃碗馄饨,还会给身边的婢女也点上一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林归鸿听到“抄书”二字就尤为敏感,毕竟,他此次调任昆州,就是在圣上传召一位负责抄书的殿中侍御史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