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1 / 1)

疏疏小雪落在湛红墙角,长安城里尽是寒色,是日满目银白。

女子静静坐在檐下的玫瑰椅上,椅里放了层层软垫,她宽大的白狐大氅柔柔遮住半边的面颊,发上只坠了两根略有些素色的钗环,捧着雕花手炉,面色有些泛红。

太监站在她身旁躬躬身,低着阴柔的嗓音道:“今日宁王殿下回都,圣上命摆了私宴,娘娘不如现在便收拾罢。”

宫女立夏在一旁扶了她起身,将她领到妆台前,往那副姣面上略施了粉黛后,又衔拾起金簪来,插到她乌发束成的发髻上。

攻玉出身世族,自幼被封了郡主,得了个封号“永安”,深受先帝厚爱,一张冷艳的芙蓉面,平日里高坐马上衣角翻飞的模样,甚得长安的各色人物青睐,待嫁之年时,柳家的门槛几近要被踏破。

偏偏她端的就是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为人虽说没什么架子,也常与她们这些侍从交好,但在宫中其他人的眼睛里去看,不可谓不落人口舌。

立夏怅然的转回思绪,目光看着眼前的她,自打进宫后,便与曾经不大相同了。

美则美矣,却宛若抽了魂魄筋骨一样,她仰起头对着攻玉扯出一个笑,脆生生道:“奴婢侍候您更衣罢。”说着,和立春与其他几个嬷嬷一同将端盘上的宫服拾起,给攻玉套上。

攻玉的四个宫女年岁都不大,是自打攻玉封了郡主后便一直跟着攻玉,与她的感情深厚,尤其是立夏,说起来,也算得上半个家人。

柳家亲眷死了个干净,攻玉便更对她们留了几分依赖,她支了支额角,瞥向立夏,立夏回望过来,略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了娘娘?”

攻玉只摇摇头,不再说话。

小雪还在不停的下着。

贵妃的仪驾照规矩来说是极其繁琐的,昭明殿离乾青宫不远,攻玉不愿过于折腾,索性只留了立春立夏,撑了纸伞披上披风,慢悠悠走在宫道上。

“宁王今日回长安了?”攻玉开口,声音如涓涓细流一样清亮,裹挟着些许厌烦。

她是真不太待见宁王。

一旁的立春思索了片刻,回道:“宁王殿下是昨日晌午回的,不过圣上念他此去江南平寇着实辛苦,这才下令让殿下稍作休息,今日入宫摆宴接风洗尘。”

攻玉嗯了一声,恍然间就到了乾青宫口,她跨进了殿门,耳畔传来太监的通传,行至离主位不远些的地方,垂首恭敬道:“臣妾给陛下,皇后请安。”

上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免了。”

一旁的女声也含着笑意,朝着她柔柔婉婉的开口:“快起罢,不必多礼。”

攻玉称是,站起身来微抬了眼,看向上首,主位上自然是皇帝,一旁正是皇帝的发妻皇后,她附身又行一礼,这才迈了小步走到了下些的位置捻裙,褪披风,坐下。

只刚落座,外头便一阵响动。

内侍尖锐的嗓音拖长了道:“宁王殿下到——”

语罢,一身玄衣的宁王风尘仆仆的自碎雪里而来,大氅上还沾着些薄白,甫一入殿,便卷起一股子寒凉的风,惹得攻玉轻轻咳嗽了两下。

他解了丢给一旁的太监,复而才跪下对着皇帝说:“给陛下请安。”

皇帝这时倒是没什么架子了,倒像个寻常温润的兄长般宽容,他带着笑意虚虚扬起手,“快起来,此次你自请去江南除寇平反,得胜而归,朕心甚慰啊。”

宁王站起来,应了皇帝的恭维话,说不是什么大事,都是臣弟应该做的,转而朝皇帝拱手行一礼,往自己的座上踱步而去。

他这时方才注意到一旁正垂着眼不说话的攻玉,宁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陡然开了口,朝着攻玉来了句:“贵妃娘娘…”话到嘴边儿转了个弯,“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攻玉这才晃然,极为不情不愿的朝他也稍弯了弯腰,言简意赅的说:“殿下安。”

这安问的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攻玉说完才略有些僵硬的撇过头去看了一眼皇帝,皇帝淡然的不置一词,垂着眼帘斜倚在上头,皇后坐在那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未曾言语,殿内唯有宁王凉飕飕的看着攻玉。

宁王是当今天子的三弟,生的一副好皮囊,与皇帝二人兄弟,眉眼长得极是相像,脾气却不相同,但宁王平日活像个煞星,风流事在长安数不胜数,连衣衫都是黑色偏多。

与之相反,皇帝温和,常穿着截然相反的白色,容貌风光霁月,五官不免有些柔丽,眉眼也更为精细,年少时倒有些女相,如今接近而立,相较从前还是皇子时,更多了几分天子威严。

打破沉默的是皇帝屈起了指骨敲敲桌案,御前太监反应过来,代了他的谕说传膳,宫女们听见后鱼贯而入,而本就是为了宁王设置的私宴,规矩自然没那么多,宁王不喜歌舞,觉得聒噪,皇帝便随他的意免了歌舞,只当是兄弟间的寒暄,与他闲聊搭话。

还未等皇帝先开口,宁王倒是先说话了,他闲闲的灌了一口酒,道:“离了长安半年,倒是不知道陛下得了位贵妃娘娘,如今当真是如传闻一般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攻玉缩在角落里权当自己是空气,一抬起眼,便看见宁王目光扫过她,转而又懒洋洋的收了回来,将白瓷酒盏里又满满灌了酒液,他朝着攻玉举起杯:“臣礼数不周,敬娘娘一杯。”

话刚落了地,攻玉便瞥向皇帝,皇帝转着自己指尖的精巧杯盏,皇后见状才轻咳了一声,无不温和,充当了这个好人:“殿下久不在长安,今日一睹妹妹风貌,倒叫本宫想起还未正式敬过妹妹。”

她也盈了酒,遥遥举起朝着攻玉的位置,攻玉只觉头脑昏沉,嘴上忙不迭道着歉:“臣妾不胜酒力,不好拂了殿下与娘娘好意,恕臣妾以茶代酒了…。”她刚说完,正准备倒茶,便听见一直沉默的皇帝终于说话了。

他曼声,“贵妃,这酒是新酿的玫瑰酿,不醉人。”

点到为止,攻玉的脸色变的有些难看。

攻玉是真的滴酒都沾不得,从前与闺中姐妹偷喝了一点荔枝白,便醉的不省人事,顶着两坨红霞在脸上,什么话也说得出。

她闭了闭眼睛,指尖轻抚上酒壶倒了一盏出来,对着皇帝抬起酒杯,露出皓腕,软言:“陛下说的是,臣妾多虑了,这杯便敬给陛下。”她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酒的味道清甜,甚至有些不像酒,像掺了两滴酒液的果汁…攻玉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正好整以暇的宁王,方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

又倒了一杯:“敬宁王殿下。”

再倒了一杯:“敬皇后娘娘。”

三杯下肚,她脑袋发昏。

攻玉呼出的气仿佛也变得迷蒙起来,她微微张了张嘴,吐息变得不顺了起来,直觉皇帝用目光紧盯着她,她却也不敢抬头。

忽得,上首的皇帝道:“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刚落下话,便离了席位,皇帝都走了,自然也没什么继续的必要,皇后朝着宁王微笑:“本宫也先回宫了。”

帝后走了个干净,只留下还有些醉醺醺的攻玉支着胳膊倒在席位上,宁王慢吞吞站起身子来,不经意的走到贵妃的身旁,蹲下,幽幽道:“装什么,你是戏班子出身的?我将你壶里的酒可是换了放了酒丸的果汁…可不会醉。”

攻玉仍是不理他,宁王又漫不经心的抬手,戳了一下她的脸,攻玉痒的不行,这才睁开眼:“宁王殿下真是够闲,戏弄贵妃,该当何罪?”

宁王哼笑着,“戏弄皇帝,你又该当何罪?”

攻玉仍将自己的小脸半埋在手臂里,宁王施施然看着眼前美人,叹息:“有人很想你,托我代话给你,在宫中过的好不好?”攻玉闻言,思绪不自主地飘远了。

她仿佛能想到那扬州女子可爱且娇媚的笑颜,让人觉得宛如浸在了江南的朦胧雨水里,醉生梦死。

“娇娇…我也很想她。”她木然着道。

宁王扬了扬眉,“你二人倒是情比金坚了,不如你和她过去。”喜提了攻玉一个白眼后,宁王又略略思索了片刻,才压低了声,俯身在她耳畔:“上元节,西苑莲花池。”

语罢,他站起身,勾着唇朝贵妃行了一礼:“成了贵妃娘娘,臣领命交差去。”说完,便拿上侍从递来的深黑色大氅,大摇大摆的离了宫室。

宁王走了有一会儿,攻玉这才扶着桌出门,殿外冷风一刮,直刮的攻玉脑门嗡嗡直痛,她上了轿撵,缓吞吞的伴着夜色回了昭明殿。

踏进自己的寝房后,烛火后有一道黑影,那身型格外的眼熟,攻玉恍然,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轻柔的声音:“回来了?”

那股子被寒风吹过隐隐作痛的感觉骤然清醒了,她往前几步跪下:“给陛下请安。”寝殿空旷,穿堂的凉意死死不绝,皇帝理都没理她,挥挥手命点了灯,骤然殿里亮了起来,这才道:“贵妃这么规矩做甚?朕可从未说过让你下跪。”

他稍微换了个姿势,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淡笑:“朕记得宴席早就散了,贵妃与朕的弟弟兴致颇高,聊了这些时辰才回,着实让朕有些好奇,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伸出手,捏住攻玉的下颌,因他不习武,不长茧子,甚至有些像女子的手,骨节分明,白玉样的手背上坠着青色的筋络。

捏着她的脸左右端详半晌,方才不紧不慢道:“起来,地上多凉,当心伤着。”攻玉站起来,深吸了口气,泫然欲泣,“臣妾与宁王殿下许久未见…一时忘了看时辰,陛下应当能理解臣妾罢。”

皇帝轻飘飘地点点头:“自然,只是朕有一处不解,只是与故友闲谈,竟是需要贵妃装醉…”他说着,拍拍攻玉的侧颊,“贵妃好演技,当真将朕也瞒过去了。”

攻玉呼吸一滞,刚想为自己开脱,却见皇帝掐住她的脖子,不冷不热语调平平响起:“你是觉得朕不敢罚你么?当着朕的面私会…前夫?”

她逐渐感觉自己的血液倒流了起来,密密麻麻的满是恶寒,想要说话,脖子却被掐着,终于,临了皇帝终于大发慈悲的松开了她,由她自己缓气去。

攻玉复而再三吞吐了几番气息,挪了自己的身体跪坐在皇帝的靴前,她扬起头,手放在皇帝的腿上,一双眼睛明亮剔透,秀睫颤着,她檀口微张,语调让人听了就会酥掉半个身子:“求陛下责罚…”

皇帝八风不动的看着她,约莫让攻玉以为自己真要死了的时候,他才弯下身子,离攻玉稍稍近了些,剜了剜她的肌肤,那肤如凝脂,被轻轻一碰便红了道印子。

瞧着攻玉柔弱的神色,皇帝叹道:“明琅,朕知道,你与他之间已无瓜葛。”

“但朕也并非如此宽容,明琅理应也能理解朕罢。”

他柔丽的眉眼动了动,看向攻玉。

毕竟,

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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