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沈念安迈着摇摇晃晃的小短腿，走过那本厚厚的《论语》，又绕开了那支泛着紫光的毛笔。她的小肉手拂过那柄小巧的木剑，又碰了碰那个沉甸甸的银元宝。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沈念安，全部都要！
在众人困惑的注视下，她没有拿起任何一件东西。她走到桌子边缘，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身下那张大红色的绸布。她憋着一股劲儿，小脸涨得通红，用力向中间一拽。绸布的四个角被她笨拙地对折，桌上那些书本、毛笔、算盘、胭脂盒，便骨碌碌地滚到了绸布中央，被她尽数包了进去。
小家伙做完这一切，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她一手叉腰，另一只小手霸气地拍了拍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都是我的！”
奶声奶气的宣告，清晰地响彻整个堂屋。
满屋子的宾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时晏清冷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底的冰霜消融，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哎哟，这小丫头可真是个小人精！”老赵氏笑得合不拢嘴，快步上前将宝贝孙女抱进怀里，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这下可好了，谁也没得罪，还把所有好彩头都揽自己怀里了！”
“这孩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沈家小囡囡抓周时，把满桌子的东西连同桌布一起打包带走的事，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族里人听了，都当成趣事，逢人便夸孩子聪明机灵。外姓的妇人难免在背后说几句酸话，嘀咕这孩子心太大，却很快被自家男人呵斥住。
“你懂什么！沈举人家的闺女，那是普通人能比的吗！那是天上的小福星，有大造化的！”
京城，贡院。
“当……”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悠长而沉重。号舍的门被一一打开，一股压抑了九天的复杂气味瞬间涌了出来，混杂着墨臭、汗臭的酸腐气，熏得人几欲作呕。考生们形容枯槁，眼神涣散，被人搀扶着，像是从地府里走了一遭，丢了半条魂。
沈守正却是个例外。他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依旧清明，甚至还有力气自己收拾书箱。小厮阿里早就等在了外面，一见自家少爷出来，连忙迎上去。
“少爷！”
阿里接过沉甸甸的书箱，扶着沈守正上了马车。回到客栈，沈守正几乎是沾床就睡，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他洗漱过后，就着阿里买回来的热粥和小菜，慢慢吃着。
号舍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蚊虫贴着皮肉叮咬的痛痒，还有邻座考生崩溃的哭嚎，都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若不是女儿备下的那些东西，他恐怕也撑不下来。那小小的香包，散发着奇异的草木清香，驱散了恼人的蚊虫。在人最困乏、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指尖蘸上一点清凉油抹在太阳穴，那股直冲天灵盖的凉意便送来一丝宝贵的清明。还有那些无需加热的肉干和甜块，在冰冷刺骨的号舍里，给了他最大的慰藉。
放榜还有小半月，沈守正心态很好，每日除了在房里看书，便是与同来应考的举子们交流学问。
这日，他应一位同乡之邀，去了附近的茶楼参加文会。散会后，他忽然想给家里人带些礼物回去。
他先是给爹娘和兄嫂们挑了些京城特有的料子和糕点。又给七个侄子，一人买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最后，他走到一家专门卖女孩儿家东西的铺子前，为女儿挑了一支小巧的、镶嵌着红宝石的蝴蝶簪子，想象着它插在女儿乌黑的发髻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结账时，才发现身上的银钱不太够。沈守正想了想，便让阿里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去了街角一家大药铺，将女儿给的、年份最浅的那根灵芝卖了出去。
得了银子，两人徒步往客栈走。路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一阵孩童的哭声和男人粗野的喝骂声传了出来。沈守正脚步一顿，朝巷子里看去。
只见三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正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拉扯着他身上挂着的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
“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
沈守正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去。“住手！”
那几个混混见来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带着个半大的小厮，压根没放在眼里。
“哪来的穷酸，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沈守正将阿里护在身后，沉声道：“光天化日，强抢孩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为首的混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横肉一抖。“在这一片，老子就是王法！”他说着，便一拳朝沈守正面上挥来，拳风带着一股恶臭。
沈守正侧身躲过，阿里则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擀面杖，冲上去对着那混混的后背就是狠狠一下。
场面瞬间乱了起来。
最终，三个混混被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和一个半大的小厮打得鼻青脸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落荒而逃。沈守正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走到那吓得呆住的小男孩面前，温声问道。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那孩子抽噎着，指了一个方向，却说不清具体位置。沈守正叹了口气，决定先带他到方才的商业街，再雇辆马车慢慢找。他牵着孩子一路询问，最终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王府门前。
“是这里吗？”
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跑向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用力拍打。
大门应声而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冲了出来，看到男孩，顿时喜极而泣。沈守正见孩子已平安到家，便悄然转身离去。
此时的王府内，早已乱成一团。小世子失踪的消息，让整个王府都笼罩在恐慌之中。书房里，一个身着明黄常服的男人来回踱步，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查！给我查！就算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把清儿给本王找回来！”
他正是肃亲王谢朝。
就在这时，小世子谢清被管家领了进来，除了衣衫有些凌乱，毫发无损。得知儿子是被一个过路的书生所救，谢朝眼中的风暴才渐渐平息。
“去查，查清那个书生的底细。”谢朝看向一旁的长子，声音沉稳。
“若是品行可靠之人，此次春闱，便关照一二。”
沈守正对此一无所知。他回到客栈，将蝴蝶簪子细细包好，放进书箱最里层，又重新埋首于书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