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的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光晕,我盯着手机屏幕里那张仓库照片,后颈泛起细汗。
照片里我低头检查智能模块的侧影清晰得过分,货架后那个模糊身影却像根刺扎在视网膜上——三天前仓库只有我和搬运工老王,谁躲在暗处?
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我想起肖技术员说的“后手”。
卢会计昨晚哭着坦白,那笔两百万采购款的异常流水是陈刚逼她改的,可陈刚背后是谁?
李辉?
还是更上面的人?
照片出现在匿名邮箱的时间太巧了,刚好在审计部介入前,他们急着找我的把柄。
“叮——”电脑弹出监控模块的异常提示,又是一次IP地址试探。
我敲下回车键锁定来源,发现竟是陈刚工位的内网端口。
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突然笑出声——原来他最近频繁往财务室跑,不只是催报销。
凌晨两点,我在笔记本上写下新计划:以“加强内部安全”为由调整办公区。
陈刚的工位正对财务室,得挪到靠近茶水间的位置;肖技术员的设备组要搬到监控室隔壁,方便实时调试门禁系统。
笔锋一顿,又补了句:让卢会计明天早会时“无意”提起张宏在找外援。
第二天晨会,我抱着一沓工位调整表走进会议室。
陈刚正翘着二郎腿啃包子,见我进来猛灌了口豆浆,喉结滚动时嘴角还沾着芝麻。
“从今天起,办公区按项目组重新划分。”我把表拍在他面前,“陈哥,你搬到203,离资料室近,方便带新人。”
他翻表的手顿住:“我在老位置坐了五年,突然挪什么?”
“昨天匿名邮件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扫过全场,注意到刘梅正咬着笔帽看墙上的监控器,“张总特批装AI门禁,肖工今天就来装,新系统要记录所有进出人员的面部和时间。”
肖技术员抱着笔记本电脑推门进来,指节上的铅笔灰还没擦干净:“范经理,设备在楼下,需要帮忙搬吗?”他说话时目光扫过陈刚,镜片反着光,像在打量实验品。
陈刚“哐”地推开椅子:“我去趟洗手间。”他抓起外套时带倒了马克杯,深褐色咖啡在调整表上晕开,刚好盖住203工位的标注。
我蹲下身捡文件,瞥见他外套口袋露出半截手机——屏幕亮着,聊天框停在“今晚老地方”,备注是“李总”。
午休时,卢会计端着保温杯晃到我工位。
她儿子住院的缴费单昨晚已交给审计部,此刻她眼里的血丝褪了大半,连说话都带了底气:“范经理,我刚才去财务室找张宏,他正翻陈刚的报销单呢,嘴里嘟囔什么‘老员工不如新工具’。”她眨眨眼,杯盖碰撞的声音轻得像蚊鸣,“我猜陈哥要是听见,得急得跳脚。”
下午三点,陈刚的工位空了。
我盯着监控画面里他抱着纸箱往203走的背影,注意到他中途绕去了楼梯间,对着手机说了十分钟。
肖技术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门禁系统装好了,AI识别精度99.7%,现在能看到陈哥进203的时间是15:17:02。”
“辛苦。”我摸出兜里的微型监听器,金属片贴着掌心发烫,“等下帮我把203的空调检修单送过去,就说后勤部刚发现线路老化。”
傍晚六点,办公室的人陆续离开。
我缩在监控室里,盯着屏幕上203房间的红点——陈刚没走,李辉的车十分钟前停在了地下二层C区。
耳机里突然传来推门声,是陈刚的咳嗽:“李总,这事儿要是被范晓萱发现……”
“发现又怎样?”李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阴鸷,“她一个刚升中层的小经理,能翻出什么浪?你把智能模块的测试数据拍给我,我让人事给你发offer,年薪比现在多三十万。”
“可那笔采购款……”
“审计部查不到的,卢会计那边我早打点过。”李辉冷笑,“再说了,你以为她真干净?仓库那张照片够她喝一壶的,等她被查,你就是替公司揪出内鬼的功臣。”
我捏紧录音笔,指节发白。
耳机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应该是陈刚在翻资料。
肖技术员的信息弹进来:“203的空调检修单在垃圾桶里,监听器位置没问题。”
“成交。”陈刚的声音发颤,像绷紧的琴弦,“但得先付定金。”
“明天早上到账。”李辉的皮鞋声响起,“记住,下周三前把数据给我。”
门“咔嗒”关上的瞬间,我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
监控画面里,陈刚瘫在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后颈的汗把衬衫洇出深色痕迹。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我望着手机里刚收到的转账提醒——李辉的账户给陈刚转了五万。
指尖在录音文件上悬了片刻,最终点了“加密保存”。
明天晨会的投影仪该换灯泡了,我摸着下巴想。
等会儿得让行政部老张检查下,不然播放录音时卡壳可就不好了。
抽屉里的录音笔突然震动,是新录文件的提示音。
我合上抽屉,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是陈刚下班了,他经过我工位时顿了顿,又加快脚步离开。
月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桌上,把调整表上的咖啡渍照成暗褐色的地图。
我望着203工位的标注,嘴角慢慢扬起来。
他们以为设了个局,却不知道,从卢会计哭着敲开我办公室门的那晚起,所有棋子的位置,早就标好了。
我把录音笔往投影仪上一插时,晨会的玻璃门刚好被风撞得哐当响。
陈刚正用指甲盖抠着桌角的口香糖,动作顿在半空——他后颈那道被汗浸透的深痕还没消,像道没愈合的疤。
“今天先放段录音。“我按下播放键,李辉阴鸷的声音炸出来:“她一个刚升中层的小经理,能翻出什么浪?“陈刚发颤的“成交“混着纸张翻动声,在会议室里滚了两圈。
刘梅的马克杯“当啷“掉在地上,豆浆溅到张宏的格子衬衫上。
他扯着领带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肖技术员推了推眼镜,铅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昨晚他帮我调录音音量时,说过“这声音能钉进陈刚骨头里“。
陈刚的喉结上下滚动,指尖掐进掌心,指节白得像要裂开。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皮鞋尖,耳尖红得滴血。
“有人可能只是迷路了。“我敲了敲投影仪,蓝光在众人脸上晃,“希望你们能帮他找回方向。“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啄玻璃的声音。
刘梅突然弯腰捡杯子,头发垂下来遮住表情,我却看见她攥着杯子的指节在抖——上周她还跟着陈刚说我“新官上任瞎折腾“。
张宏掏出手帕擦衬衫,突然哼了声:“上个月陈刚报了三笔设备维护费,我就觉得蹊跷。“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陈刚,“现在想来,确实该查查老员工的报销流程。“
我捏了捏桌下的掌心——张宏的“突然觉悟“在我意料之中。
昨天卢会计“无意“提起他翻陈刚报销单时,我就知道这刻板的财务主管,最见不得规则被踩在脚下。
“接下来是材料的事。“我翻开项目进度表,故意停在“预算缺口15%“那行,“采购部说要等半个月才能补货,但我们等不起。“
刘梅突然举手,指甲上的旧甲油掉了一块:“范经理,仓库二楼有批去年的库存钢材,表面有点锈,但做框架应该能行。“她声音发虚,说完又缩了缩脖子,“我...我上周整理仓库看见的。“
肖技术员眼睛亮了:“那批钢材是304L的!
做防锈处理后承重力没问题,我去年写过报告,说可以替代新钢材。“他翻出笔记本,纸页哗哗响,“成本能降23%!“
我盯着刘梅发红的耳尖——这是她入职三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发言。
上周她还跟着陈刚抱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却像只被按了开关的小麻雀,眼睛里亮着光。
“那就组织个'资源重组挑战赛'。“我把白板笔转了个圈,“三天后交方案,一等奖奖金三千,直接加到季度绩效里。“
张宏推了推眼镜:“奖金从我的部门备用金出。“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算我支持年轻人。“
散会时陈刚落在最后,他的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我假装整理文件,余光看见他站在门口,手在裤缝上蹭了又蹭,最终低头走了出去。
三天后的评审会上,刘梅的方案被投影在白板上。
她举着A4纸的手还在抖,声音却稳了:“用库存钢材做框架,边角料能打造成品展示架,剩下的废铁屑...能给技术组做实验材料。“
肖技术员第一个鼓掌,掌心拍得通红:“这思路绝了!
我之前光想着替代,没想到还能二次利用。“
张宏推了推眼镜:“成本核算没问题,比新采购省了十五万。“他抬头看我,嘴角抿出个极淡的笑,“范经理,我看一等奖非小刘莫属。“
刘梅接过奖金信封时,眼泪“啪嗒“掉在封皮上。
她吸了吸鼻子:“我...我妈生病时,是范经理帮我申请了紧急借款。
我之前...之前不该跟着说闲话。“
我拍拍她肩膀,指尖触到她衬衫下凸起的锁骨——这姑娘瘦得像根芦苇,却在最该低头的时候,挺直了腰杆。
傍晚的项目现场,施工灯把水泥地照得发白。
我抱着笔记本往仓库走,远远看见陈刚蹲在角落,正用抹布擦一摞设备资料。
他的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有几道红痕,应该是搬资料时被货架划的。
“陈哥。“我走过去,水泥地的余温透过鞋底渗上来,“还没下班?“
他猛地站起来,抹布掉在地上:“我...我整理下旧资料,省得占地方。“
我弯腰捡起抹布,递给他:“上周审计部说,那两百万的流水是你被胁迫的。“我盯着他发红的眼尾,“他们查了李辉的账户,定金已经原路退回。“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我老婆要做手术,李辉说能走绿色通道...“
“所以你就信了他的'年薪三十万'?“我替他把话说完,“可他连定金都只转了五万——真正想帮你的人,不会让你拿前途赌命。“
他突然蹲下来,双手抱头,肩膀剧烈起伏。
我听见压抑的呜咽混着水泥地的风声,像块石头砸进心里。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蹲在他旁边,“我会给你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施工灯的光都暗了些。
最后他吸了吸鼻子,低声说:“谢谢你,范经理。“
夜色渐浓时,我站在项目部门口,看着刘梅和肖技术员抱着资料往办公室跑,陈刚跟在后面帮忙拎着工具箱。
风卷着远处的施工声扑过来,我摸出手机看日程——下周三是交付节点。
屏幕突然亮起新通知,是合作方的邮件提示。
我点开标题,心跳漏了一拍——
《关于项目交付标准调整的紧急通知》
晚风掀起我的衣角,我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把手机揣回兜里。
有些浪,总得翻一翻才知道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