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启动仪式的会议室门一开,暖气裹着油墨味涌出来。
我攥着流程表的手心里全是汗,指甲在纸背压出月牙印——上周五丁师傅送来的模块还锁在保险柜里,邹逸提前回来的消息像根细针,扎得我心跳漏了半拍。
“范总请上台。”小陆的声音从话筒里炸响,惊得后排几个实习生碰翻了矿泉水瓶。
我踩着台阶往上走时,余光瞥见冯经理坐在第三排,钢笔尖戳在笔记本上,纸页被捅出个窟窿——这是他每次不甘心时的老毛病。
“各位同事。”我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喉结发紧。
投影仪蓝光在脸上晃,屏幕正放着项目进度表,最下方“团队建设”四个字被我用红笔圈了又圈。
“我们的目标不仅是完成项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可话一出口就稳了,“更是要打造一支能在任何环境下打硬仗的队伍。”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风的嗡鸣。
丁师傅坐在第一排,老花镜滑到鼻尖,正用指节使劲揉眼睛——这老头昨天还说“仪式就是念稿子”,此刻倒比谁都认真。
我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接下来,我要宣布‘技术传承导师’的任命。”
他猛地直起腰,后背撞得椅子吱呀响。
“丁建国师傅。”我念出名字时,他的手在裤缝上蹭了三次,才颤巍巍站起来。
“您从废铁堆里扒出08年的核心模块,这本事够教三批新人。”我举起奖状,红底金字在灯光下晃眼,“这张‘部门贡献奖’,是给所有把经验当宝的老员工的。”
掌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丁师傅接奖状时,指尖把边角攥出了褶皱,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嗯嗯”声,倒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看见他裤脚沾着的机油印——今早他肯定又去仓库检查旧设备了,这老头,比年轻人还能折腾。
仪式进行到茶歇时,我被程人事拉去看跨部门人才池名单。
等我回到会议室,小陆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团团转:“肖技术员不见了!冯经理的助理刚来找过他。”我捏着名单的手一紧,后颈冒起冷汗——肖技术员掌握着新设备调试的核心数据,上回聚餐他说过“最烦领导画饼”,冯经理能开出什么条件?
技术部的休息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冯经理的声音:“肖工,我那部门缺个技术主管,年薪比现在多三十万。”他刻意放软的声调像块黏痰,“范晓萱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等项目黄了——”
“冯经理。”肖技术员的声音冷得像冰碴,“范经理让我改方案时,会搬把椅子坐我旁边,问我‘这个参数为什么要调’;您让我改图时,只会把文件拍在桌上说‘重做’。”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抱着笔记本走出来,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亮,“她给了我尊重,也让我看到未来。我不傻。”
冯经理的脸涨成猪肝色,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的窟窿里,渗出几滩蓝墨水。
他抓起外套甩在肩上,经过我身边时哼了声:“走着瞧。”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肖技术员突然把笔记本往我怀里一塞:“刚整理的调试记录,您看看?”他耳尖泛红,“那三十万,够买十台万用表了。”
下午三点,白助理的高跟鞋声在走廊里敲出脆响。
她上次来还是板着脸,这次手里多了个烫金信封,嘴角竟带了丝笑:“邹总让我转交的。”便条纸展开时飘出松木香,邹逸的字迹棱角分明:“多听她的,别添乱。”我盯着“她”字下重重的墨点,喉咙突然发甜——这男人,连便条都写得像命令。
“邹家的法律顾问说,项目涉及的专利转让合同,他们可以免费审。”白助理把名片放在我桌上,指尖在“免费”两个字上点了点,“邹总还说……”她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让您别太拼命,晚上留半小时吃饭。”
下班时,程人事抱着文件站在门口:“跨部门人才池今天来了二十三个报名的。”她指了指我桌上的便条,“邹总这张条子,比我发十次通知都管用。”窗外的暮色漫进来,照得奖状上的金字和便条上的墨痕都泛着暖光。
我收拾东西时,抽屉里的流程表滑出来,“团队建设”四个字被红笔圈得发亮——明天该试试真刀真枪的演练了,得让他们看看,这支队伍到底有多硬。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邹逸的消息:“楼下停车场,带件厚外套。”我抓起椅子上的围巾,跑向电梯时听见技术部传来丁师傅的大嗓门:“小周,万用表不是这么拿的!明天我带你们拆台旧机器,都早点来!”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玻璃墙上自己的影子——马尾辫有点乱,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我站在模拟演练室的玻璃隔断外,指甲轻轻叩着剪贴板边缘。
空调风裹着咖啡香从门缝钻出来,里面传来丁师傅的大嗓门:“物流组怎么不早说库存预警?上个月我就说要建应急仓——”
“丁师傅,”肖技术员推了推眼镜,键盘敲得噼啪响,“系统显示您昨天才提交的仓储需求单。”他屏幕上跳动着实时数据,“现在模拟的是供应商突发断货,重点不是追责。”
我低头看表,离演练开始刚过十七分钟。
这是我熬了三个通宵设计的“压力测试”:跨部门抽调二十人,模拟新项目上线前最可能出现的五大危机。
此刻各组白板上的时间线被红笔圈得乱七八糟,销售组和技术组的争执声混着打印机的嗡鸣,倒比上周启动仪式的安静更让我安心——问题暴露得越早,缝补的针脚就越密。
“范总!”小陆抱着平板挤过来,额头沾着碎发,“第三组卡在专利授权流程了,说法务部给的模板不对。”她指节抵着下巴,“可法务组说三天前就把更新版发群里了。”
我隔着玻璃看过去:第三组的实习生小林正攥着打印纸转圈,纸角被揉出毛边;法务组的王姐翻着聊天记录,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去把投影切到各组实时对话。”我捏了捏后颈——契约能力带来的轻微头痛开始冒头,但此刻的清醒比什么都重要。
投影屏亮起的瞬间,会议室突然安静。
滚动的聊天记录里,法务组确实在三天前@了全体,但第三组的组长李哥只回复了个“收到”,根本没点开附件。
李哥的后颈慢慢涨红,手指无意识抠着桌角:“我...我以为和之前的模板一样。”
“现在怎么办?”销售组的小刘扯了扯领带,“客户明天就要看授权书,总不能说我们自己没看文件吧?”
我推门进去时,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扫过来。
丁师傅把马克笔往桌上一摔,金属笔帽撞出脆响:“小范,要我说直接通报批评——”
“不。”我按住他的手背,掌心能感觉到老工人粗糙的茧子,“演练的目的不是找责任人。”我转向李哥,“如果是真实项目,你会怎么补救?”
他愣了愣,喉结动了动:“现在联系法务部要最新模板,同时让实习生去打印店加急复印,再让助理给客户发邮件说明情况,争取两小时缓冲期。”
“很好。”我指了指肖技术员的屏幕,“凤凰人工智能已经分析出各组信息接收延迟的节点。”蓝色数据链在投影上展开,“销售组习惯看邮件,技术组只刷企业微信,行政组盯着钉钉——信息孤岛比断货更致命。”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程人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抱着一摞文件,发梢还沾着外头的凉风:“范总,我根据人工智能的分析,整理了套培训草案。”她递过来的文件边角压得平整,“新人上岗前先过人工智能模拟场景,老员工每月考核信息触达率——”
“比我想的更细致。”我快速翻到第三页,培训周期表上用不同颜色标着“必学”“选修”,连实习生的晨会后小测试都列了。
程人事的指尖在“人工智能辅助学习平台”几个字上点了点,耳尖泛红:“上次看您圈了团队建设,我就...就想着得从根上解决沟通问题。”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
我合起文件时,玻璃幕墙映出办公室的灯火:丁师傅正凑在肖技术员电脑前,指着数据链比划;李哥拉着小林重新梳理聊天记录,打印机又开始嗡嗡作响;小陆抱着平板跑来跑去,发梢沾的碎发早被她随手别到耳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语音。
邹逸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却清晰得像在耳边:“我快回来了。”
我摸着玻璃幕墙的凉意走向窗边,楼下的路灯次第亮起,把影子拉得老长。
风掀起围巾角,我对着手机轻声说:“欢迎回家,我们准备好了。”
身后突然传来哄笑。
转头看,丁师傅举着马克笔追着小陆跑,嘴里喊着“把人工智能分析再调出来”;肖技术员扶着眼镜笑,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程人事站在人群里,嘴角翘得老高,手里的培训草案被翻得哗啦响。
玻璃幕墙上,我的影子和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那些曾被红笔圈了又圈的“团队建设”,那些被机油染脏的裤脚,那些在便条上重重落下的墨点,此刻都融成了暖黄的光。
风更凉了,我裹紧围巾。
手机又震了震,是邹逸的新消息:“给你带了松露巧克力,配你今晚的咖啡。”
我低头笑,指尖在屏幕上按下回复。
身后的喧哗像涨潮的海,一波波漫过来。
这一次,我不用再攥着流程表出汗,不用再担心谁会中途退场。
因为我知道,就算下一场更猛的风浪打来——
我们,终会一起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