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奶瓶拉锯战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缝漏下来，在婴儿床的栏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默正盯着那光影发呆。重生到现在，他已经摸清了这个家的规律：早上六点，陈建国会准时被闹钟吵醒，摸索着穿上衣服去厂区上班；李娟会多睡半小时，然后起来给他冲奶粉、做早饭；上午十点左右，对门的王阿姨会过来串门，跟李娟聊会儿育儿经，手里总带着块给孩子的水果糖。
今天有点不一样。王阿姨没来，李娟抱着一本厚厚的育儿书在沙发上翻，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
“……三个月婴儿应保证每日800毫升奶量，母乳喂养最佳，配方奶需按比例冲调，避免过浓或过稀……”李娟一边念，一边抬头看婴儿车里的陈默，眼神里满是困惑，“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爱喝奶呢？书上说不喝奶会营养不良的。”
陈默心里哼了一声。营养不良？他上辈子喝了那么多奶粉，也没见得比别人多长几厘米。再说了，那甜得发腻的奶粉味，他是真的接受不了。
“来，小宝，再试最后一次。”李娟合上书，端着冲好的奶粉走过来，语气带着点恳求，“就喝两口，好不好？喝了妈妈带你去找隔壁的乐乐玩，他有个会唱歌的小鸭子玩具。”
利诱？陈默挑了挑眉（如果婴儿能做出这个表情的话）。他对那个会唱歌的小鸭子没兴趣，上辈子玩过太多次了，每次一捏就“嘎嘎”叫，吵得人脑仁疼。
他把头扭向另一边，对着墙壁，用后脑勺对着李娟，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
“你这倔脾气，真是随了你爸。”李娟无奈地叹气，把奶瓶放在婴儿车旁边的小桌上，“我就放这儿了，你啥时候想喝了就吱声。”
她没回沙发，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婴儿车旁边，手里拿着根线，慢悠悠地织着毛衣。线是浅蓝色的，大概是给陈默织的小毛衣，针脚有点歪歪扭扭，看得出来是新手。
陈默从墙壁的反光里偷看她。李娟的侧脸很柔和，睫毛很长，织毛衣的时候会微微垂着眼，嘴角带着点不自觉的笑意。他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李娟也是这样坐在灯下给他织毛衣，只是那时候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动作也没这么轻快了。
心里忽然有点软。但这点柔软很快就被奶粉的甜腥味盖了过去——李娟刚才冲奶粉的时候，他闻到那味道了，比前几次冲得更浓，大概是想让他多喝点营养。
“啧。”陈默在心里咂嘴。这招对他没用，只会让他更抗拒。
李娟织了一会儿毛衣，抬头看了看奶瓶，又看了看陈默，见他还是背对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还跟我置气呢？你这小不点，脾气倒不小。”
陈默没动。
“真不喝啊？”李娟拿起奶瓶，试了试温度，“还温着呢。你看你这几天，就靠喝点米汤，小脸都瘦了。”
她其实是瞎担心。陈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长，胳膊腿都比刚重生时结实了点，只是没长多少肉，看起来还是瘦瘦小小的。
李娟把奶嘴凑到他嘴边，轻轻蹭了蹭：“就尝一小口，好不好？妈妈给你冲了新牌子的，比之前的甜一点，你肯定喜欢。”
陈默猛地转过头，张嘴就想喊“不喜欢”，结果只发出“啊”的一声奶音。他看着李娟眼里的期待，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柔软又开始作祟——他突然有点不忍心让这个年轻的妈妈太为难。
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他是陈默，不是真的一岁婴儿陈小宝。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讨厌奶粉，没必要为了讨好别人委屈自己。这辈子，他就要活得随心所欲。
于是，在李娟以为他要张嘴喝奶的时候，他突然把头一低，对着李娟的手腕就“啊呜”咬了一口。
当然，他没用力，只是用没长牙的牙龈轻轻碰了一下，更像是在撒娇。
“哎哟，你这小坏蛋！”李娟被他逗笑了，抽回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还学会咬人了？看来是真不饿，有力气调皮了。”
她把奶瓶放回小桌，重新拿起毛衣针：“行，不逼你了。等你爸晚上回来，让他看看他儿子有多倔，连奶都不肯喝。”
提到陈建国，陈默心里有点打鼓。他知道陈建国的脾气，看着随和，其实有点固执，尤其是在“孩子必须喝奶粉才能长身体”这件事上，昨天还跟李娟念叨“男孩子就得壮实点，不喝奶哪行”。
晚上他回来，肯定少不了一场“喂奶攻坚战”。
陈默开始盘算对策。硬抗肯定不行，陈建国力气大，真要按住他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智取。
他眼珠一转，看向小桌上的奶瓶。瓶里的奶粉还冒着热气，表面结了层薄薄的奶皮。
一个计划慢慢成型。
他先是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看着李娟织毛衣。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很温馨。陈默甚至有点恍惚，忘了自己是来“捣蛋”的，忘了上辈子的房贷和KPI，就想这么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李娟立刻抬头，眼睛亮了：“饿了吧？我就说你肯定会饿的。来，喝奶。”
她拿起奶瓶，又试了试温度，这次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
陈默看着她递过来的奶瓶，没像刚才那样抗拒，只是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像是在做思想斗争。
李娟以为他松口了，语气更温柔了：“乖，喝了奶长高高，以后才能保护妈妈。”
陈默心里冷笑，保护你还用等喝奶？上辈子他就没少护着你怼老爸。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慢慢张开了嘴。
李娟喜出望外，赶紧把奶嘴塞进他嘴里。
温热的奶粉涌进嘴里，甜得发腻的味道让陈默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忍着没吐出来，含着奶嘴，假装在喝。
李娟很高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这就对了嘛，听话才是好孩子。你看，这个牌子是不是比之前的好喝？”
陈默没理她，眼睛却在飞快地扫视四周。李娟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手里还拿着毛衣针，针上缠着浅蓝色的线。
就是现在。
他含着奶嘴，突然身体一扭，脑袋猛地向旁边一偏——动作幅度不大，但足够让奶嘴从他嘴里滑出来。更关键的是，他的胳膊同时向上一扬，正好碰到了李娟拿毛衣针的手。
“哎呀！”李娟手一抖，毛衣针掉在了地上，线轴滚出去老远，缠在了婴儿车的轮子上。
趁着李娟弯腰去捡毛衣针的功夫，陈默用尽全力，对着还拿在李娟手里的奶瓶“噗”地喷了一口。
刚喝进去的奶粉混合着口水，呈雾状喷了出去，大半都落在了李娟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片奶渍，还溅了几滴在她脸上。
空气瞬间安静了。
李娟僵在原地，手里还举着奶瓶，脸上挂着几滴白色的奶渍，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陈默心里有点打鼓，赶紧低下头，摆出一副“我不是故意的”的无辜表情，还故意打了个奶嗝，好像刚才的行为只是个意外。
过了好几秒，李娟才缓过神来。她放下奶瓶，抬手抹了把脸，看着手背上的奶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真是……”她笑得直不起腰，指着陈默，“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老实，一肚子坏水！”
她没生气，反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拿过毛巾擦脸和衣服：“行，算你厉害，妈妈认输了，不逼你喝奶粉了还不行吗？”
陈默看着她又气又笑的样子，心里那块一直紧绷的地方突然松了。他发现，这个年轻的李娟，比他记忆里那个总是焦虑、唠叨的妈妈，多了很多鲜活的情绪，会无奈，会妥协，还会被孩子气笑。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很舒服。
李娟擦干净衣服，把地上的毛衣针捡起来，重新坐在小马扎上，却没再织毛衣，只是看着陈默笑：“你说你才多大点，怎么就这么多心眼？是不是知道妈妈怕你饿肚子，故意折腾我呢？”
陈默没回应，只是对着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这次是真心的。
“算了算了，不喝就不喝吧。”李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妥协，“下午我去菜市场给你买点小米，再买点南瓜，给你熬南瓜小米粥，那个甜丝丝的，你肯定喜欢。”
听到“南瓜小米粥”，陈默的眼睛亮了。他上辈子就爱吃李娟做的南瓜粥，糯糯的，带着南瓜的清香，比奶粉好吃一百倍。
他赶紧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表示赞同。
“你看你，一说吃的就高兴。”李娟戳了戳他的脸蛋，“真是个小馋猫。”
她起身把小桌上的奶瓶收起来，扔进垃圾桶——看来是真的放弃让他喝奶粉了。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得意。这场“奶瓶拉锯战”，他赢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化，胳膊腿越来越有力，已经能扶着婴儿车的栏杆坐起来一小会儿了。等再长大点，他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比如，去厨房看看那个装大白兔奶糖的玻璃罐到底放在哪个橱柜里。
比如，想办法让陈建国把藏起来的啤酒罐“主动”给他玩。
比如，等对门的王阿姨再来串门时，想办法把她兜里的水果糖骗到手。
夕阳西下的时候，陈建国下班回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南瓜的香味，还没换鞋就喊：“做啥好吃的呢？这么香。”
“给你儿子熬的南瓜小米粥，”李娟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点笑意，“你儿子今天可威风了，把我给气笑了。”
“咋了？”陈建国换了鞋，凑到婴儿车旁，把陈默抱起来举高高，“我儿子欺负你了？告诉爸爸，爸爸揍他……哎不对，我儿子这么乖，肯定是你冤枉他了。”
陈默被他举得有点晕，却故意咯咯地笑，还伸手去抓陈建国的胡子。
“你还笑！”李娟从厨房出来，把陈建国的“光荣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你看你儿子，才多大就学会喷人了，长大了还得了？”
陈建国听得哈哈大笑，抱着陈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儿子！有骨气！跟你爸一样，不喜欢的东西就坚决不碰！”
“你还夸他！”李娟瞪了他一眼，“就你惯着他！”
“男孩子嘛，就得有自己的主意。”陈建国抱着陈默不肯撒手，“不喝奶粉咋了？我小时候没奶粉喝，不也长得结结实实的？就喝小米粥，照样长高高。”
看着这对年轻父母拌嘴，陈默靠在陈建国宽厚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汗味，心里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上辈子妈妈总说“你小时候多好，一家人天天乐呵呵的”。或许，不是那时候的日子有多富裕，而是那时候的人，更容易被简单的事情打动，更容易妥协，也更容易快乐。
晚饭时，陈默果然喝到了南瓜小米粥。糯糯的小米混着甜甜的南瓜泥，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喝，一口气喝了小半碗。
李娟看着他喝得香甜，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一个劲地给陈建国夹菜：“你看，我就说他会喜欢吧，比喝那破奶粉强多了。”
陈建国一边吃一边点头：“还是我儿子聪明，知道啥好吃。”
吃完饭，陈建国抱着陈默在客厅里转圈，嘴里哼着跑调的歌。陈默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听着李娟收拾碗筷的叮当声，眼皮慢慢沉了下来。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李娟对陈建国说：“明天我去趟书店，再买本辅食食谱，学着给孩子做不一样的，总喝小米粥也不行……”
陈建国的声音传来：“别太累了，不行就买现成的米粉，听说有水果味的，说不定他喜欢……”
原来，他们为了让他好好吃饭，悄悄做了这么多打算。
陈默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这场围绕“吃”的拉锯战还没结束，他的“捣蛋”生涯才刚刚开始。
但他突然有点期待了。
期待明天的水果米粉是什么味道，期待李娟做的新辅食好不好吃，甚至有点期待，陈建国下次藏啤酒会换个什么地方。
黑暗中，他悄悄攥紧了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