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过不要总是提意见。”项目经理对着雨纷疾言厉色地说道。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划出痕迹。雨纷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敲下了回车键，将最后一行分析数据发送到了投影屏幕上。
“根据我们的用户调研和数据分析，如果按照目前的产品设计方案上线，首月用户流失率预计会达到35%以上。“雨纷的声音很轻，但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我建议重新评估风控模块的逻辑流程。“
项目经理林志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四十出头，西装革履，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是公司有名的“铁血派“。
“雨纷，“他慢慢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像刀片，“我跟你说过不要总是提意见。“
会议室里的其他同事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屏幕。雨纷感到一阵刺痛从胸口蔓延到指尖，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林经理，这不是意见，是基于数据的专业判断。我们的用户中有65%是...“
“够了！“林志远猛地拍了下桌子，保温杯里的茶水溅出来几滴，“你以为你是谁？华尔街回来的金融专家？“他冷笑一声，“你只是个需求分析师，你的工作是把我交代的事情做好，不是在这里指手画脚！“
雨纷的脸刷地白了。她28岁，跳槽后进入这家金融科技公司才一年多，是团队里最年轻的需求分析师。她的专业是金融学，对数字有种近乎偏执的敏感度。
“我...“她张了张嘴，却看到产品总监微微摇头的眼神暗示。
会议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草草结束。雨纷收拾文件时，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又来了，她总觉得自己最专业...““听说上次她让林经理在CEO面前下不来台...“
走出会议室，雨纷径直去了洗手间。她盯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用力眨了眨眼。手机震动起来，是谭家华的消息：「今晚加班吗？我买了你爱吃的提拉米苏。」
看到男友的消息，雨纷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恰到好处的温暖。
「正常下班。」她回复道，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今天又被林经理怼了:(」
谭家华的回复很快：「晚上给你揉揉肩，再听你吐槽那个傻X。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我永远支持你。」
雨纷把手机贴在胸前，感觉一股暖流涌过全身。她知道谭家华最近也很忙，他负责的深度学习模型正在关键测试阶段，常常工作到凌晨。但他从未因此忽略她的感受。
回到工位，雨纷发现HR部门的王姐站在她桌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雨纷，能来一下我办公室吗？“
雨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HR办公室里，王姐递给她一杯温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公司最近在进行组织架构优化...很遗憾，你的岗位被调整了。“
雨纷的手指紧紧攥住纸杯，水面上泛起细微的波纹：“是因为我今天在会上...“
“不完全是。“王姐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补偿协议，比法定标准高出30%。CEO特别嘱咐，感谢你对公司的贡献。“
雨纷机械地签了字，大脑一片空白。收拾个人物品时，她注意到林志远站在不远处和产品总监交谈，两人目光相遇时，林志远迅速转开了头。
走出公司大楼，BJ初夏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雨纷站在人行道上，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拿出手机，手指悬在谭家华的号码上方，最终还是放下了。他现在一定在开会，她不想打扰他。
雨纷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热美式。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她打开电脑，开始更新简历。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像是在嘲笑她的处境。
“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雨纷抬头，看到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士指着她对面的空位。
“当然。“雨纷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女士坐下后突然说，“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只是...你让我想起了我刚毕业时的样子。“
雨纷有些惊讶，这位陌生人的直白反而让她卸下了防备：“我今天被裁员了。“
“噢...“女士了然地点头，“BJ就是这样，今天在天堂，明天可能就...你知道的。我是陈敏，做猎头的。“她递过来一张名片，“如果你需要找工作，可以联系我。“
雨纷接过名片，突然觉得这可能是命运给她的一个小小安慰。
晚上七点，谭家华打开家门时，发现屋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开灯，看到雨纷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怎么不开灯？“他放下手里的蛋糕盒，坐到她身边。
雨纷合上电脑，声音有些哑：“我被裁了。“
谭家华愣了一秒，随即紧紧抱住她：“那个混蛋！“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在轻微颤抖，“没事的，有我在。你这么优秀，很快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雨纷把脸埋在他胸前，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汗味——他一定是跑着回来的。这个认知让她鼻子一酸。
“我今天更新了简历，已经投了几家公司。“她闷闷地说。
谭家华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先吃饭，然后我们一起看招聘信息。我认识几个金融科技圈的朋友，可以帮你内推。“
接下来的两周，雨纷的生活变成了一个循环：投简历、面试、等待、被拒。BJ金融科技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的“前科“似乎已经传开了——那个总爱提意见、得罪项目经理的年轻分析师。
“他们说我的专业能力很强，但'团队协作需要提升'。“雨纷挂掉第五个拒电后，苦笑着对谭家华说。
谭家华正在厨房煮面条，闻言关小火走过来：“那是他们不识货。你还记得你帮我改毕设时候吗？那个会上只有你指出了数据模型中的逻辑漏洞。“
雨纷回忆起那次行业交流会。当时谭家华代表公司介绍一个风险评估模型，她举手提出了一个边缘案例的疑问。会后他专门找到她，两人就金融模型聊了整整两小时。
“那时候你可没觉得我'爱提意见'。“雨纷终于露出了这两周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因为我欣赏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谭家华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听着，找工作需要时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的工资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
雨纷咬住下唇。她知道谭家华年薪不错，但BJ的生活成本太高，他最近经常加班到深夜。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我再试试其他行业。“她翻开笔记本，“今天有个保险公司约我面试数据分析岗。“
面试那天，BJ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纷的高跟鞋在积水中浸湿，她狼狈地赶到面试地点时，裤脚已经湿透了。面试官是个严肃的中年男性，全程皱着眉头看她演示分析报告。
“你的背景更适合金融科技，为什么选择保险行业？“他直截了当地问。
雨纷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在喉咙里。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诚实回答：“因为我需要一份工作。“
面试官的表情更加冷淡了：“我们寻找的是对这个行业有热情的人。“
走出大楼，雨纷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她擦了擦屏幕，勉强调整表情才接通。
“纷纷，你怎么在外面淋雨？“母亲的声音充满关切，“脸色这么差，生病了吗？“
“没事，妈，我刚面试完。“雨纷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
“面试？你不是在那家金融公司做得挺好的吗？“母亲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雨纷知道瞒不过去，只好简单解释了被裁员的经过。母亲的脸色立刻变了：“我就说女孩子不要那么要强！你总爱较真，这下吃亏了吧？“
“妈...“
“听妈的话，回老家考公务员吧。“母亲的语气不容反驳，“你表姐在税务局，说今年招人。 BJ有什么好？房价那么高，空气又差...“
雨纷敷衍着结束了通话，感觉更加疲惫了。她打开微信，看到高中同学群里正在讨论周末聚会。大部分留在老家的同学都已经结婚生子，过着安稳的生活。只有她和另外两个人在北上广打拼。
一条私信跳出来，是闺蜜汪丽倩：「听说你离职了？回来吧，咱们一起考公。我这儿有内部资料。」
雨纷没有回复。她想起大学时和谭家华的约定——要在BJ扎根，要在这个充满机会的城市实现自己的价值。可现在，她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
谭家华发现雨纷最近越来越沉默。她不再积极投简历，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这天晚上，他特意提早下班，买了她最爱吃的火锅食材。
“今天实验室有个好消息。“他一边调蘸料一边说，“我们的模型被一家国际大厂看中了，可能会有一笔不小的奖金。“
雨纷正在洗生菜，闻言手顿了一下：“恭喜你。“她的声音有些飘。
谭家华从背后环抱住她：“等发了奖金，我们换个离你新公司近点的房子，好不好？“
雨纷突然转过身，眼眶发红：“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呢？“
“那就慢慢找，不急。“谭家华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我相信你的能力。“
“可我快不相信自己了。“雨纷挣脱他的怀抱，“家华，你知道我妈妈一直想让我回老家。今天她又打电话来了，说税务局有个岗位很适合我...“
谭家华的表情凝固了：“你想回去？“
“我不知道。“雨纷痛苦地摇头，“BJ的生活成本这么高，我不能一直靠你养活。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的前途一片光明，我不想拖累你。“雨纷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谭家华握住她的双手：“听着，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工作或收入。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请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放弃自己的梦想。“
雨纷望着他坚定的眼神，一时语塞。她知道谭家华说的是真心话，但也知道如果她真的回老家，他们之间将面临什么。
那天晚上，雨纷辗转难眠。她轻轻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搜索栏里已经输入了“公务员考试报名条件“。
窗外，BJ的夜空难得能看到几颗星星。雨纷想起刚来BJ时，她和谭家华常常爬到学校天台看星星。他说过要带她去冰岛看极光，她说过要成为金融科技领域的专家。
而现在，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是该坚持最初的梦想，还是向现实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