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京城总爱落急雨,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苏楠楠刚从回春堂买完药,正站在廊下避雨,忽闻街对面传来一阵喝彩声,夹杂着兵器相撞的脆响。
她探头望去,只见对面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围着看比武。场中两个身影打得正烈——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手持长刀,招式刚猛,却总在细微处透着股刻意;另一个却着了身月白襦裙,裙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利落的劲装,手中一对银鞭舞得如雪花翻卷,竟是位女子。
“是齐月将军!”旁边有人赞叹,“齐月将军刚从西境回来,听说在战场上鞭法出神入化,连敌将都怕她三分!”
苏楠楠眼睛一亮,这便是齐昀的姐姐齐月?果然名不虚传,银鞭在手时,眉眼间带着股沙场历练出的英气,挥鞭时腰肢一转,竟有种指挥若定的将帅之风。
正看得入神,那青布汉子忽然变招,长刀直劈齐月下盘。这招看似刚猛,却藏着破绽——刀风里裹着股阴劲,显然不是寻常比武的路数。齐月足尖一点,旋身避开,却不慎被脚下积水滑了半步,手腕一松,银鞭脱手飞出,正朝着围观人群中的一个孩童甩去!
“当心!”苏楠楠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她虽不懂武功,却在医馆见多了应急的法子,此刻凭着一股巧劲抓住鞭梢,同时将那吓傻的孩童往身后一拉。
银鞭带着劲风,震得她手臂发麻,可终究是停在了半空。
“多谢姑娘!”齐月快步上前收回银鞭,眼神已冷了下来,看向那青布汉子的目光带了警惕,“阁下的刀法,倒像是伖狄那边的路数。”
那汉子脸色一变,猛地提刀就朝齐月砍来:“你这娘们眼力倒是不错!”
就在此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沉喝:“拿下!”
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雨幕,齐昀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便挑飞了汉子的长刀。他显然是早有准备,身后跟着的亲兵瞬间围了上来,反剪了那汉子的双臂。
“阿姐,你没事吧?”齐昀收剑入鞘,快步走到齐月身边,目光扫过她的手腕,见只是略有红肿,才转向被押住的汉子,“盯了你三个月,总算露出马脚了。”
汉子挣扎着怒吼:“你们北盛迟早要亡!”
齐昀一脚将他踹跪在地,剑身抵住他咽喉,眼神冷得像北境的冰:“带下去,交由刑部拷问同党。”亲兵应声押人,他这才转身,目光落在一旁的苏楠楠身上。
齐月顺着他的视线看来,对苏楠楠笑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方才真是多亏了你。”
“苏楠楠。”她福了福身,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齐昀——他刚处置完细作,玄色骑装沾着雨珠,发梢滴落的水珠滑过下颌线,却丝毫不减身上的锐气,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陌生。
“苏楠楠?”齐昀眉峰微蹙,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看姑娘的装束,不像是京中人士?”
“家父是江南来的药材商,前些日子刚到京城。”苏楠楠解释道,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药篮的提手。
齐月恍然:“原来是苏家的小姐。听闻江南苏家的药材生意做得极大,尤其是药材品质,在北盛都是数得着的。”她转头看向齐昀,“前几日你说军中缺的断续粉,不就是苏家商队从湘西带回来的?”
齐昀这才了然,看向苏楠楠的目光缓和了些:“原来是苏小姐。多谢方才出手相助,我阿姐的银鞭力道不小,没伤着你吧?”
苏楠楠摇摇头,刚想说“无妨”,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发红的手腕上——方才抓鞭时被震出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这伤得上药。”齐昀对身后的亲兵道,“取军中的金疮药来。”
“不必麻烦少将军了。”苏楠楠忙从药篮里拿出自己的药瓶,“我自己带了药。”
齐月看着她熟练地用帕子擦拭伤口,忽然笑道:“苏小姐看着娇俏,胆子倒不小,方才那般混乱,换了别的闺秀怕是早慌了。改日若得空,请到府中坐坐,也好让我谢过你的援手之谊。”
苏楠楠有些意外,抬眼看向齐昀,见他虽没说话,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应道:“齐将军客气了,若有机会,定当登门拜访。”
雨渐渐小了,齐昀留下两个亲兵处理现场,便与齐月转身登车。马车驶过时,齐月掀帘朝她挥了挥手,齐昀则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药篮,目光在那截露出的药杵上稍作停留,才放下了帘子。
苏楠楠站在廊下,看着马车消失在雨幕里,忽然觉得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倒像是为这场初遇铺了路。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痕,又摸了摸药篮里的断续粉,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原来齐国公府姐弟都这么骁勇善战。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满地水洼亮晶晶的。苏楠楠提着药篮往回走,脚步轻快,心里却像被雨洗过的天空,亮堂得很。
几日后的午后,苏府的药香混着院里的栀子花香,在廊下漫开淡淡的暖意。苏楠楠正趴在小几上核对药材账目,素衣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刚要说话,就见管家匆匆穿过月洞门,脸上带着几分郑重:“小姐,前厅来了位贵客——齐国公府的齐将军,说是要谈药材采买的事。”
“齐月将军?”苏楠楠笔尖一顿,墨滴在账册上晕开个小点儿。那日雨中一别,她原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她快步走到前厅时,正见齐月站在博古架前,指尖轻触着架上一尊青铜小鼎。这位女将军今日换了身石青色的常服,领口袖口绣着暗纹的云雷纹,虽没穿铠甲,却依旧带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听见脚步声回头时,眉眼间的英气比那日更甚。
“苏小姐。”齐月转过身,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冒昧打扰,实在是军中急需药材,听说苏家的货最是可靠,便直接寻来了。”
苏老爷已从内院迎出,连连拱手:“齐将军亲临,是苏府的荣幸。快请坐,上好茶。”
宾主落座,丫鬟奉上茶水,齐月接过茶盏却没喝,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过来:“苏老爷请看,这是军中急需的药材清单。北境近来不太平,伖狄部落总在边境挑衅,将士们的金疮药和驱寒药材耗得快,尤其是止血的血竭和固本的雪莲,存货已不足半月。”
苏楠楠凑过去看,清单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显然是出自武将之手,上面列着的药材名称旁,还标注着“需耐储存”“需药效烈”的小字。她指着“血竭”二字道:“齐将军放心,家父上月刚从南疆采办了一批血竭,是用古法炮制的,不仅止血快,还能防伤口化脓,比寻常货更经得住长途运输。”
“哦?”齐月挑眉,显然有些意外,“苏小姐对药材竟这般熟悉?”
“让将军见笑了。”苏楠楠脸颊微红,“自小在药铺里打转,这些都是家常事。比如这雪莲,军中常用的多是五年生的,我家药库还有几株十年生的,性温而烈,若是炖成汤药给冻伤的士兵喝,效果能翻倍。”
她讲得细致,连哪种药材适合外敷、哪种适合内服都分得清清楚楚,齐月听得频频点头,放下茶盏时,眼中已多了几分郑重:“苏小姐对药材的了解,怕是比军中的老军医还细致。不瞒你说,北境的军医虽擅长处理刀伤箭伤,却总在药材配伍上差点火候——就像这雪莲,他们只知用来泡药吞服,却不知十年生的雪莲需配当归同炖,才能中和烈性,不伤士兵元气。”
苏楠楠心头一动,顺着她的话道:“药材讲究君臣佐使,刀伤需止血药为主,消炎为辅;冻伤则需温补为先,驱寒为次,确实得多琢磨配伍的道理。”
“正是这个理!”齐月拍了下手,忽然看向苏老爷,“苏老爷,不知可否借令千金一用?军中近日正清点药材,军医们对着一堆药材不知如何调配才最省效,若苏小姐肯屈尊去军营一趟,跟军医们聊聊配伍之法,定能解我军燃眉之急。”
苏老爷愣了愣,看向女儿。苏楠楠早已按捺不住,她自小就爱研究药材配伍,只是身为闺阁女子,少有机会将所学用于实处,此刻听闻能去军营与军医探讨,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父亲,女儿愿意去。能为将士们尽份力,是女儿的福气。”
齐月见她应得爽快,笑得更欢了:“我就知道苏小姐是个明事理的。军中虽简陋,但食宿定会安排妥当,绝不让你受委屈。”又转头对苏老爷道,“今日便先定下,三日后我派亲兵来接苏小姐,如何?”
苏老爷见女儿心意已决,又念及能为军中效力,便点头应下:“全凭齐将军安排,只是小女性子娇憨,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将军多担待。”
“苏老爷放心。”齐月起身拱手,“有我在,定护好苏小姐周全。”
正说着,门外传来亲兵的通报声:“少将军到。”
苏楠楠抬头,见齐昀一身戎装走进来,肩上还带着些风尘,显然是刚从演武场过来。他目光扫过厅中,在苏楠楠身上稍作停留,才对苏老爷和齐月颔首:“刚听闻阿姐在谈药材的事,过来看看。”
“来得正好。”齐月拉他坐下,“我刚请苏小姐三日后去军营,跟军医们聊聊药材配伍,你觉得如何?”
齐昀看向苏楠楠,见她虽面带拘谨,眼底却藏着期待,便点头道:“军中确实需要懂行的人指点。苏小姐若肯去,将士们的药方能更精准些,伤势也能好得快。”他顿了顿,补充道,“军营虽不比府中清静,但安全无虞,我会让人多照拂。”
苏楠楠没想到他会特意提及安全,心头微微一暖,低头道:“多谢少将军费心,我会尽力而为。”
齐月见事情定下,又与苏老爷核对了些药材细节,便起身告辞。齐昀随行相送,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苏楠楠道:“三日后辰时,我让人在营门口候着。若有需要带的药箱或工具,尽管告知亲兵。”
苏楠楠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三日后的军营之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不仅能将所学用于实处,还能离那个藏在梦里的身影,更近一些。
廊下的栀子花香伴着药香飘来,苏楠楠低头看向账册上那滴晕开的墨点,忽然觉得,这墨点倒像是缘分的印记,正慢慢晕染开,将她与那片充满硝烟与药香的军营,紧紧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