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李清乐跟随着同学们涌出了校门。今天，她没有放学的喜悦。放学前，语文老师安排了一项任务，要他们周末买一本日记本。这对于李清乐来说是一件难事，从奶奶来带他们开始，李清乐还没有从她手里要过钱。因为奶奶总是给他们说她没有钱。这让李清乐觉得很不解，明明爸妈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为什么奶奶总是在他们面前叫穷。为了省钱，他们一个星期才能吃一次油，有客人或者过节过节的时候才能吃米饭，吃肉。为了省电费，奶奶总是让他们早早吃完晚饭就上床睡觉。
时至今日，李清乐都不知道那时候爸妈一个月到底寄回了多少钱，寄回来的钱奶奶都用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李清乐都在想该怎么向奶奶开口要钱。或许她再勤快一些，奶奶心情好了，她就能要到钱了。回到家，奶奶还没有回来。她匆忙扒了半碗凉水泡饭就背着背篓出去挖猪草。等到天色暗下来，她才背着压得紧紧的一箩筐猪草气喘吁吁地往家赶。刚踏进家门，她的心里一凉，不好，奶奶已经回来了。
完了！晚饭还没有做。果然，奶奶脸色阴沉，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饭也没做。我累一天回来，你就冷锅冷灶地等着我？”
“我去割猪草了，我马上做饭。”
李清乐赶紧放下猪草，起火、蒸饭、煮汤。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饭终于端上了桌。
“一会儿吃完饭，你和我洗天麻。今天晚上得把这些天麻洗出来烘烤上。
李清乐看着地上摆放着的一堆野天麻，那是奶奶今天的战利品，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洗了，这东西简直是她的噩梦，太难洗了。如果是白天也还好，可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门外已经黑不见底。二哥也不知道又跑去哪里鬼混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估计今天晚上又要夜不归家了。不过就算他在家，也指望不上他，这些事情奶奶从来不会叫他做。
李清乐想给奶奶说明天再洗，转念又想到还没有到手的日记本，只得默不作声。
吃完晚饭，李清乐就和奶奶埋头苦干。烧皮，刮皮，清洗，上架，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记得刚开始洗天麻的时候，村里还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光。等到李清乐哈欠连连的时候，村里早已经没有了一丝灯光，只有偶尔的几声蛤蟆叫回荡在耳边，李清乐有些支撑不住了。
“奶奶，剩下的明天再洗吧，我困了。”
奶奶头都没有抬，只是踢了一下脚边的天麻，“就剩这点了，洗完就睡。”
李清乐不敢再说什么，强压着不情愿和困意，继续忙活。突然，她觉得机会到了。今晚，她和奶奶忙活了这么久，如果现在开口问奶奶要钱，奶奶可能会给她的。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奶奶的脸色，除了也有些困意，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她暗暗在心里仔细斟酌着说词，因为紧张，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困意也消散了不少。终于，她挤出一丝笑容，深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问奶奶：
“奶奶，这些天麻烘干了能卖多少钱啊？”
“就这点天麻，能卖几个钱？”李清乐从来没有问过奶奶关于钱的事情，现在突然提起，奶奶似乎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李清乐心一沉，想打消要钱的念头。要不，等到明天奶奶心情好了再说。可是，明天我还敢再说吗？算了，反正都说到这儿了，赌一把。
“奶奶，我们老师要我们买一本日记本，你能不能给我两块钱？”说完，她低下头不去看奶奶的脸色，用力地搓洗着手上的天麻。她的心跳得很快，害怕奶奶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啪的一声，她看到奶奶把手里搓洗的天麻扔到了盆里。浑浊的水溅到了她脸上，她不敢去擦。
“什么笔记本要两块钱？我哪有钱？你别以为你爸妈这些年出去打工赚了多少钱，我可一分都没有得他们的。我这些年用的钱都是我天天累死累活挖药材卖来的。要钱，找你爸妈去！”
奶奶拿起天麻继续搓洗，，李清乐不敢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奶奶的脸。直到把最后一根天麻摆上架子，关灯躺在床上，她才敢用被子捂着嘴，让眼泪肆意流淌在枕头上。如果，妈妈在家的话就好了，她肯定会自己买日记本的。
奶奶一如既往地扔给李清乐一堆任务之后就出去挖药材了。
李清乐郁闷至极，和莎莎在山坡上放牛的时候，她便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莎莎说了一遍。莎莎和她一样愤愤不平，两个小女孩尽情地吐槽着这些大人的不是。心中的不快尽情吐出之后，李清乐觉得好受多了。
当然，她也知道这事还没完。回到学校，必定还有一场暴风雨等着自己。果不其然，周一回到学校，语文老师就检查了全班的日记本。原本，她还抱有侥幸，要是老师忘了这回事，或者有同学和自己一样没有买的话……很不幸，好运没有降临，全班就她一个人没有卖日记本。
老师没有问她原因，她也倔强地什么都没有说。老师把她叫到讲台上罚站了一节课，面对着全班同学，她既难堪又委屈，鼻涕眼泪擦了一袖子。讲台下，同学们或同情，或鄙夷，或嘲讽地看着她。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她的身后时常会有捂着嘴说笑的同学。她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他们把手指头戳到了她头上，
“你看，你看，她头上有虱子。”
“好脏啊，不会跑到我们身上吧？”
“离她远点哈哈哈……”
课间的教室很吵闹，身后，她们的嘲笑声也格外刺耳。
“闭上你们的臭嘴！”
李清乐忍无可忍，转过头满脸通红地怒视着身后笑嘻嘻的那几个女生。她们狡辩到，
“我们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们最清楚，你们的手都戳到我头上了。”
“那怎么了？我们说的是实话，你就是脏啊，都长虱子了哈哈哈……”
说到后面，带头的那个女孩索性不装了，她双手抱在胸前，得意地看着李清乐。她清脆的笑声充斥在整个教室里，在她的带动下，其他同学也加入了嘲笑李清乐的队伍中。
“哎呀，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人家又要哭了。”
“就是就是，连一本日记本都买不起的人，应该也没有钱买洗发水吧。”
“哈哈哈……”
李清乐的脸更红了，她气得捏紧了拳头，可是最终也不敢挥出去。那个带头的女孩家境很好，她家是开商店的。而且她长得很漂亮，性格开朗，成绩又好。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很喜欢她。李清乐知道，在她面前，在这个班里，没有人会帮自己。她看了一眼同样坐在她后面沉默不语的莎莎，转身坐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她转过身的时候，好像看见莎莎也在捂着嘴笑。她也在和那些人一起笑自己吗？应该不是，肯定不是。
那天放学，李清乐没有等莎莎，她独自一人回家了。
“去拿一块腊肉煮来吃。”
看见她回来，奶奶马上又给她安排活。李清乐愣了一下，今天又没有客人，奶奶怎么舍得给他们吃肉了。管他呢！正好今天心情不好，有肉吃也不错。
她放下书包就去煮腊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肉香也随之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李清乐眼巴巴地等着，刚刚她去拿腊肉的时候，特意挑选了一块有大骨头的。肉骨头，那可是每个孩子的心头爱，给多少肉都不换的。每次煮肉的时候，二哥都要和她抢骨头，大多数时候她都抢不过他。现在，二哥还没有回来，奶奶肯定会把骨头给她吃。
“肉应该煮好了，把肉挑出来，我切。”
奶奶一声令下，李清乐就麻利地把肉挑到了砧板上。奶奶三下五除二就把肉块切完了，李清乐站在旁边看着她仔细地剔着那块大骨头上的肉，悄悄咽了几下口水。
“把这个骨头放到柜子里去，留给二哥吃。”奶奶剔完骨头上的肉块，把骨头递给她。李清乐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奶奶。她不明白，这肉是她洗的，是她煮的，也是她挑出来的。她就在奶奶身边，为什么要把骨头留给二哥，二哥明明什么都没做。
见她没有接过骨头，奶奶知道了她的心思，从碗里拿出一片肉递给她说：“你吃肉。”
“我要吃骨头！”
“哎呀，骨头有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什么肉。”
“骨头不好吃，你为什么还要留给二哥吃？”
这次，李清乐不打算退让。她伸手拿过那块骨头，塞到嘴里啃了起来。这举动激怒了奶奶，她把肉块扔进碗里，指着李清乐骂了起来。
“吃，都给你吃，馋死你！”
“我就说你这种人自私，你眼里就没有什么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个小莎莎的面前都是怎么说我的。”
李清乐好像遭雷击一般，呆愣着。
“哼，她早就什么都告诉我了。你真以为人家把你当什么家人了呢。也就是你蠢，什么话都和人家说，还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是怎么笑你的呢！”
砰的一下，奶奶扔下手中的菜刀，双手在围裙上胡乱地抹了一下。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那是她的钱袋。
“给你，这五块钱够不够你买日记本了？”奶奶把五块钱拍在柜子上。
瞬间，那些屈辱、委屈、愤怒一齐涌上心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李清乐第一次有了反抗的胆量。她把骨头扔在地上，哭着冲奶奶吼了起来，
“不够！”
“这些年你什么都不让二哥做，什么都叫我做。可是有什么好吃的，你总是给二哥吃，二哥给你要钱你就给，我就给你要了一次钱，你都不给我。每次和我爸妈打电话，你都要给我爸妈告状说我不听话，我哪里不听话了？”
奶奶没想到李清乐居然敢朝她吼，气得把钱袋整个拍在柜子上，
“好，不够你就全部拿去。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白眼狼，就不该让你妈把你生下来，早死早好。和你那个奶妈一样，是个婊子！”
李清乐还不知道什么是婊子，但是从奶奶咒她早死就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词。她哭着发疯了一样拿起柜子上的碗碟就拼命砸在地上，碗碟的破碎声混合着奶奶的咒骂声，在这个小村庄引起了一些骚动。
“哎呀，清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别砸了，别砸了，别惹你奶奶生气了。”
邻居大婶的加入，让奶奶有了帮手。她扑通一下跪在李清乐面前，哭嚷着向李清乐磕头，
“你别砸了，是我错了。我把钱全都给你了。你要是不满意就打电话给你爸妈说，让他们回来带你们，我也受够了。”
李清乐被吓坏了，她哪能想到奶奶还会有这么一出“你干什么？”
二哥突然闯进屋子，正好看见跪在地上的奶奶，他看向李清乐的眼睛似乎在喷火。奶奶一看见二哥回来，哭嚷得更大声了，
“小文，你可回来了。你这个妹妹我是管不了，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妈说，让你爸妈回来把她打死算了。我们李家没有这样的白眼狼。”
二哥和邻居大婶合力拉起奶奶，转身就把李清乐压在地上打。二哥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在她的脸上，头上。奶奶哭嚷的声音停止了，整个屋子里只有李清乐的哭喊声。她用尽全身力气想反抗，可是任凭她手脚并用，也动不了二哥丝毫。最后还是邻居大婶看不下去，把二哥拉开了。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李清乐就悄悄拿上爸爸留下的刮胡刀片离家出走了。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