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姨娘这番话,如同精准投下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江延庆和江老夫人脸上因江清菀惊人变化而带来的短暂震动。
两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结冰。
江延庆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铁尺,重重地落在江清菀身上:“逆女,你竟如此不安分?今日乃是你祖母大寿,这等紧要关头,你倒好,溜到后园惹是生非!”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沉的怒意和失望。
江老夫人更是毫不掩饰她的厌弃:“偷溜出来已是大错!你居然失足落水,闹得众所周知,真是蠢笨至极!如果尘儿有个闪失,我拿你是问!”
“祖母,孙儿无碍。”江墨尘挡在江清菀身前。
“你福大命大,万幸!”江老夫人狠狠剜了一眼被裹在披风里的江清菀,“否则,我定打死这祸根!”
江清菀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垂眸,声音细弱却清晰:“祖母,菀儿年幼无知,请您恕罪。”
那份顺从,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
“说!”江延庆厉声追问,“你究竟是怎么溜出来的?”
江清菀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声音低低地传来:“翻墙。”
“翻墙?!”江延庆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好一个大家闺秀!冥顽不灵,毫无悔改之心!”
他猛地一甩袖袍,“罚你再禁一个月的足!即刻回房,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命令,半步也不许踏出院子!”
江清菀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洗去尘埃的眸子,瞬间被更浓重的水汽弥漫,红得如同浸了血。
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欲言又止。
她重新低下头,几乎将脸埋进披风里:“菀儿明白。”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清脆而沉闷的声响,只见玲珑突然跪倒,声音颤抖而充满哀求:
“老爷,老夫人,请你们开恩,不要再责怪小姐了。小姐之所以会坠湖,皆因她心系老夫人,才冒险涉水!”
话音刚落,满座皆惊。
大家脸上都写满了错愕。
“为了我?”老夫人眉头拧得更紧,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厌恶与不信,“胡说八道!禁足思过期间翻墙而出,还跌入湖中累及兄长,哪里像是为我?”
“是真的!老夫人!”
玲珑仿佛被这话狠狠刺了一下,猛地直起身,急切地辩解,“二小姐被关在惊鸿苑这些日子,日日自责难过,尤其是今日便是您的大寿。她被禁足,不能亲自在您跟前承欢膝下、侍奉寿宴,二小姐每每想到此,都偷偷垂泪。”
玲珑哽咽着,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天大的勇气:“前几日二小姐偶然翻到一本古书,上面写着咱们月湖底下,生长着一种神草,叫做‘青鳞草’!”
“青鳞草?”江延庆目光一凝。
“是!书上说,那青鳞草生于极深极寒的湖底,通体青碧宛如鱼鳞,乃是天地钟灵所化。凡人若能以虔诚之心取得,熬制成汤,便可治愈百病,尤其对缠绵多年的寒咳痼疾有奇效!”
玲珑用力地点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二小姐看到这里就哭了。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老夫人您!您的咳疾入冬便加重,御医们束手无策,二小姐日日夜不能寐,她觉得这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
“二小姐说,只有这等神物才配得上老夫人的福泽。她不怕湖水冰冷,不怕触犯家规,只怕错过这唯一能为老夫人祛除病痛的机会。哪怕要她用命去换,她也甘愿!
所以她才翻墙出来,一路跑到月湖边。她想潜下水去寻青鳞草!,可湖水太深太冷,二小姐身子本来就弱,被关久了更是亏虚。她好不容易摸到一块水草,刚以为找对了地方,就没力气了,整个人沉了下去……”
玲珑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奴婢句句属实!那记载青鳞草的书,现在就摆在惊鸿苑的桌子上。老夫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立刻去取来看看。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为了给老夫人寻神草治咳疾?
就凭这个一直被府中上下厌弃的二小姐江清菀?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汇聚到江清菀身上。
她依旧低着头,冻得直哆嗦,却在这时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和慌乱。
“玲珑住口!别……别说了!”她想伸手去拉玲珑,“爹……是我的错。是我禁足思过不够诚心,竟还翻墙而出。无论为了什么,违逆父亲禁令都是大错,女儿甘愿领罚,绝无怨言!”
这份卑微的认错姿态,使得江延庆的眉头锁得更紧,眼中那股怒火被惊愕和隐隐的动摇取代。
他沉默了一瞬,沉声道:“来人,去惊鸿苑,把那本书取来!”
一个小厮应声,飞快地朝着惊鸿苑的方向跑去。
冷风吹过月湖,泛起粼粼波光,更添寒意。
很快,小厮捧着一卷书册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递上。
江延庆一把夺过。
这是一本极其古旧的书册,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透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他急急地翻开,果然,在中间靠后的一页,一行墨迹略淡的文字清晰地记载着:
青鳞草,形如碧鳞,生于幽潭寒湖之底。性极阴寒,却蕴一点至阳。唯虔诚赤子之心,不避艰险,方可得见。取之熬汤,百病可消,尤祛陈年痼疾寒咳。得此草者,亦是得厚福庇佑之人。
每一个字都如同鼓槌,重重敲在江延庆的心坎上。他捏着书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本书他从未见过,但这古朴的文字和泛黄的纸页,都显示其年代久远。
这传说……难道是真的?
清菀她当真是为了母亲而冒险!
“荒谬!”
一声低喝响起。
是大少爷江墨尘。
他裹着仆役递来的毛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不认同:“这记载根本是乡野传说,无稽之谈!月湖我少时常游,湖底除了些寻常水草,何曾有过什么碧色鳞片的神草?清菀,你平日也算读过诗书,这等荒诞不经的东西,怎会深信不疑?”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妹妹,眼神里除了担忧,更多是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