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风雪。
有人轻轻地敲门。
一个黑头发的少年站在门口,深蓝的粗布衣服,眸色漆黑。柴奴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神色看不清。
“烦扰你们了。”茗道。
“在下邵俞,是姜婆婆的弟子。姜婆婆不在镇上,只好在下过来了。”邵俞道。
我望着他那双黑而澄澈的眼,心中忽然起了些莫名的情绪。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可不知怎么的,眼前这张年轻陌生的脸上,有一丝影子似曾相识。像是……谁的眼睛,也曾这样静静地看过我一瞬。
茗带柴奴去了侧厢,邵俞为我诊治。
我微闭着眼,隐约听到隔壁厢房茗和柴奴的声音。
我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白水药铺的人说,柴奴前阵子病了,你们问他们找了好些紫地丁,这几日好些了吗?”
邵俞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起她,随即点头道:“还好,就是发了些燥热。”
“冬天发燥热?”我笑了笑道。
邵俞犹豫了一下,含糊道:“婆婆说,这孩子身体有些特殊。”
“特殊……?可是……带着些魔道的气息?”我盯着他道。
邵俞猛地抬头看我,神情有些惊讶:“夫人……为何会如此一问?”
我继续盯着他,淡淡道:“前几日茗曾经跟我提起,说柴奴似乎带着点魔道气息,倒不是我的猜测。”
邵俞神情放松了一些,低声叹了口气:“既然夫人已经知道了……婆婆也曾说起过此事,只是嘱咐我们不得对外张扬。柴奴自从来的那一天开始身上便有魔道气息。”
“她从小就有魔道气息?”
邵俞低着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她从海中而来,离这海不远的毒岛,当年是羽蚀死的地方,我想,或许是附近海域残留了些羽蚀的魔毒,被她沾染,久了应该能化去,没想到拖延多年,至今仍然存在。这件事,我们从未告诉她本人,也怕她难以承受。”
我点点头,温和地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多嘴。这孩子本就可怜,你们悬草堂也不容易,我能帮忙之处,你尽管与我说便是。”
邵俞微微颔首:“多谢夫人。”
过了一个时辰,邵俞起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我拉开侧厢门。
茗坐在棋盘前自己跟自己下棋,柴奴坐在他对面,手里偷拿了一枚棋子,看见我进来,慌慌张张地把棋子放回到盒子里。
“你拿这棋子做什么?”我问道。
柴奴支支吾吾地道:“我……这石头真漂亮。”
“这雾晶做的棋子得来不易,若是少了一颗,便不容易再配一模一样颜色的了。”
柴奴涨红了脸不说话。
“是我拿给她的。”茗解围道。
晚上,茗收拾着棋盘,我靠在软榻上笑道,“我听说以前白水国有人等了十年就为了求你指点他一步棋你都不肯,这会怎么就教起人族的女孩子来了?”
“我闲着没事,自己跟自己下棋,她一直盯着看,我就教了几步。”
我道:“连人族的女孩都能学棋了,我这个神族却什么都不会,不如你也教教我呗。”
“求之不得。”茗笑道,“你若能学会下棋,我就不用再自己跟自己下了。”
茗坐下来,在棋盘上排了几个棋子。
“我先教你一些下棋的规则和名字。”
“好。”
茗见我应了,便也认真起来,在棋盘上落下几子,开始细细分说:“你看,这棋子落在交叉点,其紧邻的空点,便是’气’。一子在中央,便有四气;在边上,则有三气;在角上,仅存两气。若一子或一片相连之棋,其所有的气皆被对方棋子封堵,便称’无气’,即为死子,须从盘上提去,此为’提子’。反之,若能做出两处或以上被己方棋子完全围住的独立空点,便是’眼’,有两眼则为活棋,对方无法再提。故行棋要义,在于争气、做活、围地、破空。棋形亦有万千,譬如这般,”他又摆出几个形状,“此为’长’,彼为’立’,那是’尖’,那是’飞’,还有’断’、’打’、’粘’、’虎’、’扳’、’点’、’觑’……每一种落子,皆有其特定称谓与功用,如’先手利’、’官子谱’、’定式’、’手割’……另外,’打劫’之时,被提之一方不得立即提回,须在棋盘他处置一闲着,待对方应手后,方可复提,此为’寻劫’与’应劫’之理,若有’本身劫’则另当别论……”
他一边说,一边在棋盘上变换着棋形,神情专注,口中那些我听来全然陌生的术语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直听得我眼花缭乱,头昏脑涨。那些黑白子在他指尖仿佛活了一般,摆出各种阵势,可他说的话却像天书,每一个字拆开我都认得,连在一起却全然不知所云。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窗外的雨声似乎都比这棋盘上的玄机要动听些。
许久,茗终于停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看了我一眼:“璇儿,我方才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下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软榻上。
“太长太枯燥了,我整段跳过了!”
茗低声道:“是我说得不好。”
我捶地喊道:“这也太无聊了吧?有没有不用学这些无聊的东西就能学会下棋的办法?”
茗想了想道:“对不住,我太笨了,想不出来。”
我抱住茗的胳膊道,“哎呀,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学到你们这种棋圣的地步,我就是每次看你冷冰冰地坐在棋盘前,手夹着棋子,’啪’地一下把棋放下去就杀得敌人汗如雨下,抓耳挠腮,可神气了!”我道,“你既然号称棋圣,一定知道些秘法绝招之类的吧?有没有法子可以让我不用学那些无聊的东西,就能让我也能像你这样啪地一个子拍上去叫人汗如雨下的?”
茗想了一会,道:“有办法。”
我喜滋滋地摇着茗的胳膊道:“什么办法?什么办法?”
茗认真道:“我说,你下。”
“那敢情好。不过,我要你只做我的军师,你以后可不能再指点别人。”
“我没有指点她,只是借着下棋来试探她而已。”
“你试探了半天,可有试探出来她身上的毒的下落?”我笑道,“我可知道,她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了。”
“哦?”
我悄悄在他耳边道:“我刚刚问了邵俞,他说,这里离羽蚀当年修炼的毒岛近,这柴奴又是海里捞上来的,恐怕是因这样沾了魔道的气息。”
“是吗?”茗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