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犁头与算盘(1 / 1)

城西农机站的铁门锈得厉害,林铁花推着自行车,“哐当”一声撞开时,铁门上的红漆掉了一大块。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废犁头,生了锈的铁犁齿歪歪扭扭地翘着,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铁兽。

“找谁啊?”传达室里探出个戴蓝布帽的老头,眯着眼打量她,“收破烂的?我们这儿不卖废品。”

“大爷,我是林记收废铁的,”林铁花把自行车支在墙边,从布包里掏出沈放临走时塞给她的纸条,“供销科的沈同志说,你们有批报废的犁头要处理。”

老头接过纸条瞅了瞅,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姑娘家真敢闯”,转身往院里喊:“老李,有人来收犁头!”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从仓库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把扳手。他看见林铁花,眉头皱了起来:“你?收犁头?”

“嗯。”林铁花走到废犁头堆前,蹲下身翻看。这些犁头都是生铁铸的,虽然锈得厉害,但敲掉锈迹,内里的铁料还很厚实。她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沉闷,是好铁。

“这些都是淘汰下来的旧犁,”老李抱着胳膊,“农机站换了新的拖拉机,这些玩意儿留着占地方。之前找了几个收废品的,嫌锈太多,给的价太低,我们没卖。”

林铁花没接话,从布包里拿出算盘,又摸出个小本子和铅笔。她捡起一个犁头,用手掂了掂,在本子上记了个数字,又换了个小些的,再记一个。算盘珠子被她拨得噼啪响,在空旷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老李和传达室老头凑在一起抽烟,看着这姑娘蹲在废铁堆里,像算账先生似的认真,眼神里多了些好奇。

“算好了。”林铁花站起身,把算盘亮给他们看,“大的每个重十二斤,小的八斤,总共是三百二十七个,加起来三千一百六十斤。按现在的生铁价,一斤八分五厘,总共是二百六十八块六毛。”

老李的眼睛亮了亮。之前那些收废品的,最多给到七分钱一斤,还说要扣掉铁锈的重量。他刚想开口,林铁花又补充道:“我负责把这些都运走,不用你们动手。但我今天带的钱不够,先付一半定金,明天一早我带车来拉,结清剩下的。”

“这……”老李有些犹豫。他看林铁花年纪轻,又是个女的,怕她明天变卦。

“我爸是钢铁厂的林满仓,”林铁花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的工作证,虽然照片已经泛黄,但名字还清晰,“上周刚没的。我在厂后门开了收购点,跑不了。”

提到林满仓,老李愣了愣:“你是老林的闺女?怪不得看着眼熟。老林以前来这儿收过废零件,是个实诚人。”他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行!就按你说的价,定金不用付了,明天拉货时一起给就行。”

林铁花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意:“谢谢您信得过我。”

“不过,”老李指了指仓库角落,“那边还有些断了的铁犁杆,也是好铁,你要不?一起算给你,算便宜点。”

林铁花走过去看,是些实心铁棍,虽然弯了断了,但材质比犁头更韧。她眼睛一转,点头道:“要。您称称重量,按六分五一斤算。”

老李更高兴了,当即找了杆大秤,和林铁花一起把铁犁杆搬到秤上。等全部算完,总共是三百一十四块二毛。

“明天一早,我带三轮车来拉。”林铁花把算盘和本子收好,心里算了笔账。这些废铁拉回去,她自己清理除锈,送到县轧钢厂,能卖到一毛二一斤,除去运费和人工,能赚差不多一百块。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是笔巨款。

往回走时,天已经擦黑了。风里带着凉意,吹得林铁花打了个哆嗦,但她心里热乎乎的,蹬自行车的力气都足了些。路过供销社,她停下车,进去买了两斤红糖,又给母亲称了半斤水果糖。

“哟,铁花,发财了?”供销社的王大姐笑着打趣。以前林铁花来,最多买两毛钱的酱油,从没这么大方过。

“刚谈了笔生意。”林铁花把糖放进布包,脸上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

回到家,母亲正坐在炕上纳鞋底,看见她回来,连忙放下针线:“跑哪儿去了?饭都凉了。”

“妈,您看我带啥了。”林铁花把红糖和水果糖递过去,又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母亲听完,眼圈红了:“那么多铁,你一个人怎么拉得动?要不……找你张叔帮忙?”

“不用。”林铁花给母亲剥了颗水果糖,“我跟农机站说好了,明天一早他们帮我装上车。我找隔壁的二柱子哥,他有辆三轮车,我给他五块钱运费就行。”

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铁花按住手:“妈,您别担心。爸以前常说,铁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办法的。”

夜里,林铁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盘算着明天要带的绳子、撬棍,又想到王厂长会不会使绊子。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门口徘徊。

她悄悄爬起来,从窗户缝往外看,只见一个人影在门口站了会儿,放下个东西就走了。借着月光,林铁花认出那是供销科的沈放。

等他走远,林铁花开门出去,看见门口放着个小本子。她捡起来翻开,里面记着县城几个废品站的地址,还有一行字:轧钢厂下周收废铁,价格比平时高两分。

林铁花捏着本子,心里暖烘烘的。她不知道沈放为什么总帮她,但这份情,她记下了。

第二天一早,林铁花揣着家里仅有的二百块钱,又找张婶借了两百,凑够了货款。二柱子骑着三轮车来的时候,看见堆在院里的废犁头,吓了一跳:“铁花,你这是要把半个农机站搬回来?”

“帮个忙,二柱子哥。”林铁花递给他两个白面馒头,“中午请你吃红烧肉。”

“得嘞!”二柱子啃着馒头,撸起袖子就帮忙搬。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干活却不含糊,和老李一起,把废犁头一个个搬到三轮车上。

林铁花也没闲着,她力气没男人大,就负责递绳子、帮忙稳住车斗。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在生锈的铁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装了满满两大车,才把所有废铁都装完。林铁花跟老李结清钱,又谢过传达室老头,才和二柱子一起往回赶。

三轮车在土路上颠簸着,车斗里的废铁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林铁花坐在车斗边缘,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的眼睛里满是亮闪闪的光。

路过钢铁厂门口时,她看见王厂长和王建军站在传达室门口,正往这边看。王建军的脸拉得老长,王厂长的脸色也不好看。

林铁花挺直了腰板,迎着他们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从今天起,“林记收废铁”不再只是块木牌,而是她实打实闯出来的第一步。

车斗里的废铁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却像是在为她鼓掌。林铁花攥紧了手里的布包,那里装着剩下的钱,也装着她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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