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粗糙麻布摩擦着冰冷石刻的声音,是这片被十日焚毁、归墟抹平的世界里唯一的韵律。恒宇站在“有穷氏”酒馆的门槛内,背对着门外凝固的、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一遍遍擦拭着门楣上那三个内蕴星核微光的字。他的动作恒定、专注,如同在擦拭宇宙本身冰冷的脊骨。
门外,数十步之遥的虚无中,那间由归墟尘埃、破碎信息、污秽烙印与后羿灵魂残烬强行糅合而成的“对面酒馆”,如同从地狱深渊剜出的毒瘤,沉默地矗立着。泥浆混合焦黑碎石构成的墙壁布满巨大裂痕,焦木歪斜的框架上覆盖着裹尸布般的灰烬,黑洞洞的门洞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门楣上,那片污浊暗红、如同凝固血痂的招牌,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腐朽、血腥与绝望气息。
两间酒馆。
一者恒定如墓碑,一者污秽如毒瘤。
一者无声擦拭,一者死寂盘踞。
中间隔着的,是连光线与时间都被彻底冻结的绝对黑暗。
恒宇的擦拭未曾停歇。麻布的每一次摩擦,都仿佛在加固着“有穷氏”三字内蕴的星核恒定,也在无形中排斥、镇压着对面那污秽存在散发出的腐朽气息。那沙沙声,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法则回响。
然而,这微妙的平衡,在某个无法被时间刻度衡量的“刹那”,被打破了。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
是一种……气息的……泄露。
源头,来自“有穷氏”酒馆内部,那个最深角落、尘埃覆盖的石龛。
石龛深处,那点被恒宇温养、封存的后羿灵魂残烬,在经历了对门污秽酒馆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腐朽气息侵蚀后,其微弱却纯粹的金红色泽……极其极其微弱地……黯淡了一丝。
如同风中残烛被无形的阴风吹拂,火光摇曳,行将熄灭。
这黯淡微不足道,甚至无法引起石龛表面尘埃的震颤。
但它所代表的“存在”的动摇,却如同投入绝对光滑镜面的第一粒微尘,瞬间在这片被恒宇意志和对面污秽气息双重锚定的脆弱平衡中……漾开了一丝涟漪!
这涟漪,无形,无质。
却清晰地……惊动了对面。
“对面酒馆”那黑洞洞的门洞深处,仿佛有无数的、破碎的哀嚎和凝固的怨毒,在永恒的死寂中……骤然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响起的……滴水声。
从那片污浊暗红、如同凝固血痂的招牌上……一滴粘稠、浑浊、散发着浓烈腥臭与腐朽气息的……暗红色液体,缓缓地……渗出……然后……滴落!
啪嗒。
液体砸落在下方由灰烬和腥臭泥浆构成的门槛上,发出粘腻的轻响。没有渗透,没有晕开。那滴暗红液体如同拥有生命和重量,在灰烬门槛上……滚动了一下。
随着这滴液体的滚动,对面酒馆那黑洞洞的门洞深处,骤然……亮了起来!
不是光。
而是一种……浑浊的、粘稠的、如同亿万腐烂内脏挤压出的脓汁般的……暗红光芒!光芒从门洞深处弥漫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瞬间将门口那一小片区域染上了病态的暗红色调!
在这暗红脓汁光芒的照耀下,那滴在灰烬门槛上滚动的暗红液体,表面……极其极其缓慢地……蠕动起来!它不再是简单的液滴,而更像是一团……浓缩的、活着的……污秽!它贪婪地吸收着门洞内弥漫的脓汁光芒,体积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极其缓慢地……膨胀!
一滴……两滴……
啪嗒……啪嗒……
更多的粘稠暗红液体,从那片污浊招牌上渗出、滴落!它们落在门槛上,如同饥饿的蛞蝓,在脓汁光芒的滋养下,缓慢地滚动、蠕动、彼此靠近……融合!
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污秽与不祥气息的……暗红凸起,在那灰烬门槛上,如同恶性的肉芽,极其缓慢地……生长出来!
恒宇擦拭门楣的动作,第一次……彻底停顿。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是背对,而是直面门外那片绝对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间被暗红脓汁光芒笼罩的污秽酒馆,还有门槛上那正在缓慢“生长”的污秽凸起。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污秽凸起上。眼神深处,那永恒的淡漠冰层之下,仿佛有亿万星辰运转的轨迹……极其极其轻微地……偏移了一丝。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
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观察实验皿中异常菌落的……审视。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对面,也不是指向那污秽的凸起。
而是……指向了柜台后,那个落满时光微尘、泥封完好的……粗陶酒坛。
指尖微动。
泥封……无声化为飞灰。
坛口敞开。
这一次,没有霸道绝伦的气息喷薄而出。坛内,一片死寂。那滴被禁锢的“落日余烬”——十个太阳最终湮灭的精华、凝固的毁灭神性、永恒燃烧的痛苦与不甘——静静地悬浮在浑浊的粟米酒液深处,散发着内敛到极致、却沉重如星核般的暗金光芒。
恒宇的指尖,对着坛口内那滴沉静的“落日余烬”……轻轻一引。
嗡!
一滴……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沉重的……暗金液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声无息地……飘离酒坛!
它只有米粒大小,却仿佛蕴含着焚毁星河的重量。其色暗金,深邃如凝固的星空,内里熔岩般的炽红、晚霞般的赤金、日珥爆发时的炽白流转不息,无数星尘光点生灭明灭,释放着磅礴的太阳神性与被永恒禁锢的暴戾不甘!
这滴“落日余烬”悬停在恒宇的指尖前方,与门外对面酒馆门槛上那缓慢蠕动的暗红污秽凸起……隔着永恒的黑暗……遥遥相对!
一滴,是太阳的遗骸,毁灭的精粹。
一滴,是归墟的污血,腐朽的胚胎。
恒宇的目光,在指尖的暗金液滴与门外那暗红凸起之间……极其短暂地……停留。
随即。
他指尖极其轻微地……向前一送。
那滴蕴含着焚世之力的暗金液滴,无声无息地……飘出了“有穷氏”酒馆的门槛!
它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威压滔天。它只是平静地、沉重地……坠入了门外那片连时间都凝固的绝对黑暗之中。
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无波的……死水潭。
就在暗金液滴彻底脱离“有穷氏”酒馆门楣上那恒定微光笼罩范围的瞬间——
对面酒馆门槛上,那缓慢蠕动的暗红污秽凸起,仿佛感受到了灭顶的威胁,猛地……剧烈蠕动起来!其表面脓汁般的光芒疯狂闪烁!门洞深处弥漫的暗红光芒如同受到刺激的野兽,骤然变得粘稠、狂暴,汹涌地灌注到那凸起之中!
暗红凸起如同吹气般……疯狂膨胀!扭曲、拉伸、塑形!不再是微小的肉芽,而是……一只……由纯粹污秽、腐朽、绝望凝结而成的……暗红色的、流淌着粘液的……手掌!
五指嶙峋,指尖滴落着腥臭的脓液!它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猛地从门槛上探出,朝着那滴坠入黑暗、平静落下的暗金液滴……狠狠抓去!
时间,在绝对黑暗中被拉长至永恒。
空间,在无声的对峙中凝固成铁板。
暗金液滴,平静下落。
暗红污手,疯狂抓攫。
两者在绝对黑暗的虚空中,距离……无限接近!
就在那暗红污手的指尖脓液,即将触碰到暗金液滴那沉重如星核表面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恒宇站在“有穷氏”酒馆的门槛内,那双映照着冰冷宇宙法则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星辰轨迹……骤然……凝滞!
他缓缓地……极其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不愿……或不能……目睹那即将发生的……接触。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没有能量的湮灭。
只有一种……绝对的、概念层面的……“发生”。
暗金与暗红……
太阳的遗骸与归墟的污血……
毁灭的精粹与腐朽的胚胎……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源自这片死寂世界终极本质的……存在……
在永恒的黑暗虚空中……
接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