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父怀揣着一叠厚厚的卷宗,踏入少尹府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雨吹得叮咚作响。绥少尹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面色蜡黄,见他进来,才挣扎着坐起:“云学谕,外面风言风语,你可听说了?”
“学生正是为此事而来。”云父将卷宗摊开在案几上,“镇国将军府栽赃陷害,无非是想掩盖漕运舞弊的罪证。如今皇上要亲审漕运,正是我们澄清冤屈的机会。”
少尹指尖划过卷宗上的朱砂批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赵珩那厮手段狠辣,前几日已有人在狱中‘暴毙’……”他猛地抓住云父的手,“这叠证据,你务必亲自呈给皇上,切记不可假手于人!”
三日后,太和殿上金砖铺地,明黄的帷幔在殿角微微浮动。云父随着一众朝臣跪拜时,额角的汗珠滴落在冰凉的地砖上。镇国将军赵雄身着紫金蟒袍,站在武将之列,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
“启奏陛下,”赵雄率先出列,声如洪钟,“绥少尹治下漕运失察,臣请陛下将其革职查办!”
满朝文武哗然之际,云父深吸一口气,捧起卷宗叩首:“陛下,臣有本奏!”他将通州码头的账册、船工的证词逐一呈上,“镇国将军府私设关卡,截留漕粮五千石,皆有实证!”
赵雄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一派胡言!区区学谕,安敢构陷勋贵?”
“是否胡言,一查便知。”云父抬头时,正看见御座上的皇帝微微颔首。韩子易不知何时站到了御史台之列,此刻朗声道:“陛下,臣请陛下准臣带人彻查通州粮仓!”
三日后,通州粮仓的地窖被打开时,腐臭的米粮堆成了小山。负责看守的仓吏当场瘫软在地,腰间还挂着镇国将军府的腰牌。消息传回紫禁城,赵雄被当场革去爵位,押入天牢。
云父走出刑部大牢时,暮色已浓。韩子易骑着白马等在街口,递过一盏油纸灯笼:“世叔辛苦了,何三叔父的乡试也已放榜,中了第七名。”
灯笼的光晕映在云父疲惫的脸上,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乡下私塾教书的夜晚,也是这样一盏孤灯相伴。“青青呢?”他接过灯笼,声音有些沙哑。
“在府里给您熬粥。”韩子易策马并行,月光落在他肩头的银线绣纹上,“世叔可知,陛下已下旨,升您为京畿道判官,正六品。”
云府的垂花门内,云青青正守在厨房的灶台前。铜锅里的粳米粥咕嘟作响,她想起今早收到的韩子易的信,信中夹着一片海棠花瓣,落款处写着“待君来”。
“爹!”看见云父进门,她连忙盛了碗热粥,“三舅中举了,韩家哥哥说要请我们去琉璃厂看戏。”
云父接过粥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眶。窗外,春雨不知何时停了,院中的海棠开得正盛,像极了多年前寒山寺那株歪脖子桃树。他忽然明白,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原是为了此刻的灯火可亲。
第 47章及第花烛
乡试放榜那日,何三舅是被报喜的锣鼓声惊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门,只见院中挤满了人,红绸从门楣一直垂到井台。云父亲手将“文魁”的匾额挂上中堂时,何三舅才恍若隔世地抓住云父的手:“姐夫,我真中了?”
“自然是真的。”云父笑着替他整理衣襟,“明日便要去吏部报到,往后就是朝廷命官了。”
喜宴摆了三天,韩子易送来的贺礼是一函《永乐大典》的抄本,扉页上用泥金写着“青云直上”。云青青抱着那函书册走过穿堂时,正看见韩子易在垂花门外与云绾绾说话。
“云姐姐的嫁衣,可是用苏绣的鸳鸯纹?”韩子易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目光却落在云青青身上。
云绾绾脸颊绯红,低头绞着帕子:“韩郎君莫要取笑,倒是青青的及笄礼,还望你能来。”
及笄礼定在端午前一日。云青青端坐在镜前,陈妈妈将一支赤金点翠簪插入她的发髻。镜中的少女眉目舒展,已不复当年的稚气。韩子易送来的及笄礼是一支玉搔头,簪头雕着并蒂莲,据说出自宫中造办处。
“青青长大了。”云母替她整理裙裾时,眼中泪光闪烁。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原来是韩子易亲自送来了及笄的醴酒。他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云青青绣的玉带,见她出来,竟有些怔忪。
“韩家哥哥。”云青青福身行礼,鬓边的珠花轻轻摇曳。
韩子易回过神,将醴酒递给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往后便是大人了,不可再像从前那般顽皮。”
及笄礼毕,云父便开始筹备云绾绾的婚事。郑记米行的少东家郑放亲自送来聘礼,十二抬嫁妆从街头排到巷尾。云青青帮着云绾绾整理嫁妆时,在箱底发现了一个紫檀木匣,里面是韩子易多年前送的琉璃镇纸。
“这镇纸,你还要带着?”云绾绾笑着接过,却见匣底刻着一行小字:“俟我于城隅”。
婚期定在中秋。云绾绾上花轿那日,云青青扶着云母站在门廊下,看着红绸花轿渐行渐远。韩子易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递过一方丝帕:“云姐姐嫁得良人,该替她高兴。”
“我知道。”云青青接过丝帕,却看见他袖中露出半卷画轴,正是当年寒山寺的桃林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