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安洞天,位于云渺仙洲一处独立开辟的福地之中。这里奇峰林立,灵瀑飞悬,浓郁的灵气几乎凝成液态。然而此刻,洞天核心的“静虚堂”内,却弥漫着一股衰败枯寂的气息。
堂内陈设古朴,仅有一张云床,一张石几。云床之上,荀靖博盘膝而坐,形容枯槁,面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金纸色。他原本饱满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曾经睿智明亮的双眼此刻黯淡无光,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带动着宽大的玄青色道袍微微起伏,袍身上沾染的点点淡金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他整个人,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人像。
清风拂过,酆无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云床前。看到荀靖博的模样,饶是他心志坚毅,也不由得心头剧震,一步抢上前,单膝虚跪:“大师!您…”
荀靖博眼皮微颤,缓缓睁开,浑浊的目光落在酆无极脸上,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他嘴唇翕动,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细微却清晰地传入酆无极耳中:“来了…坐…”
酆无极依言在云床旁的蒲团上坐下,看着这位为守护天道桥几乎燃尽生命的老友,喉头哽塞:“茫飒之战,若非大师力挽狂澜,以身为祭唤醒沙雪剑,天国…危矣!此乃酆府失职,累及大师至此…无极…”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莫…自责…”荀靖博缓缓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三头怪…处心积虑…突袭…非战之罪…能保…天国灵脉…不绝…已是…万幸…”他喘息了片刻,浑浊的眼中似乎回光返照般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芒,“酆老阁主…若在…此獠…必…授首…”
提到失踪的父亲,酆无极眼中痛色更深。
荀靖博似乎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缓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声音更加低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无极…听着…三界…倾覆…在即…唯…一人…可救…”
酆无极精神一振,身体不由得前倾:“大师!是谁?仙界哪位隐世前辈?无极定当…”
“非…前辈…”荀靖博打断他,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凝聚最后的神念,“大劫…之始…冲击波…隧道…开…‘种子’…已…现世…”
“种子?拯救者?”酆无极瞳孔微缩,联想到魔界某些古老的预言。
“沙雪…剑…携…兴华…入…隧道…”荀靖博的声音几不可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而出,“仙界…唯…兴华…可…寻回…‘种子’…带回…希望…”
“兴华?!”酆无极猛地站起,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喜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大师!您是说兴华还活着?!他在哪里?快告诉我!”他激动得几乎要抓住荀靖博枯瘦的手臂。
荀靖博却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余下微不可察的呼吸。许久,才从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天…机…不可…泄…”
话音落,他头一歪,气息彻底沉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龟息,再无半点声息,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大师!大师!”酆无极连唤数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巨大的希望瞬间被泼上一盆冰水,只留下更深的焦灼和茫然。兴华活着!可他究竟在哪里?那“种子”又在何方?
“阁主,请节哀顺变。”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静虚堂门口传来。
酆无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身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玄安派高阶弟子服饰的青年。他面容端正,剑眉星目,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正是玄安派承字辈大师兄,永亮(荀靖博赐其道号永亮,取“道心永明”之意)。他对着酆无极恭敬地躬身行礼:“师父强行催动沙雪剑本源,又为护持兴华师弟…神魂重创,陷入‘寂灭胎息’,非百年静养恐难苏醒。阁主放心,兴华师弟福缘深厚,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他言辞恳切,情真意挚。
酆无极看着永亮温润如玉的脸庞和真诚的眼神,心中稍慰,长长叹了口气:“承蒙吉言。只盼兴华能平安归来,担起这千钧重担。府中事务繁杂,我先告辞了。若有兴华任何消息,万望即刻通传酆府!酆府上下,感激不尽!”他对着永亮郑重拱手。
永亮连忙还礼,姿态谦恭无比:“阁主言重了!一有师弟消息,弟子必当第一时间禀告府上!阁主慢走!”
酆无极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云床上气息奄奄的荀靖博,满怀忧虑地化作清风离去。
静虚堂内,只剩下永亮一人,以及云床上荀靖博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当酆无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天之外,永亮脸上那温润谦和、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与嫉恨,如同毒蛇的涎液。
他缓缓踱步到云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同枯木般的师父荀靖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老东西…”永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寒意,与方才的温润判若两人,“到死都只惦记着你那好徒弟酆兴华…承志…好一个承志(酆兴华在玄安派的道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块温润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凭什么…凭什么他入门最晚,却独得你真传?玄安心法前五层,你倾囊相授…后面四层,连提都不屑于对我提一句?掌门之位…玄安秘藏…镇派神剑…”永亮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疯狂火焰,“酆兴华…你最好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永远别回来!”
他猛地转头,目光似乎穿透静虚堂的墙壁,望向酆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酆府…青云阁…哼…待我玄安心法大成之日…这三界…还有何处我去不得?何人…能阻我?!”
静虚堂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声弥漫的冰冷恶意。云床上,荀靖博枯槁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