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十足,长条会议桌两边坐满了新入职的设计助理,苏小小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任今舟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正用激光笔点着PPT上的项目时间轴,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所以,‘星耀’系列主打轻奢年轻市场,下周五前我要看到初稿概念。”任今舟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桌底的苏小小身上,“苏助理。”
苏小小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背:“在!”
“你负责辅助陈设计师,”任今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叩响,“收集整理近三年所有国际轻奢珠宝大赛的获奖作品,按设计风格、材质运用、市场反馈三个维度分类归档,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发到我邮箱。”
整个会议室瞬间落针可闻。所有新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近三年?所有?国际大赛?还要分类分析?明天中午?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要直接把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陈设计师,一个妆容精致、眼神锐利的女主管,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显然对这个被硬塞过来的、看着就不靠谱的“辅助”很不满意。
苏小小眼前发黑,感觉任今舟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她头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任今舟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要么做,要么滚。
“有……有问题吗?”任今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
苏小小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挤出一丝清明。她猛地想起方雨菡早晨在咖啡店的话——“抓住每一个机会,证明你自己。”这算哪门子机会?这分明是悬崖!可她没有退路。
“……没有,任总监。”她的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保证完成任务。”
任今舟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不再看她,转向下一个人布置任务。
***
散会后,苏小小几乎是飘回工位的。巨大的压力让她手脚冰凉。旁边工位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同事凑过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同情和幸灾乐祸:“哎哟,小小,任总监对你真是‘青眼有加’啊!这活儿,啧啧,熬通宵都够呛吧?”
苏小小没力气应付,只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打开电脑,手忙脚乱地开始搜索,铺天盖地的信息涌来,各种拗口的设计师名字、眼花缭乱的作品图片……她感觉自己像个掉进米缸的老鼠,茫然无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餐时间到了,同事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没人叫她。苏小小盯着屏幕,眼睛发涩,肚子咕咕叫,却不敢离开。她胡乱塞了几片抽屉里备着的饼干,继续奋战。效率低得可怕。
“喂,新来的!”陈设计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把一叠厚厚的资料“啪”地丢在她桌上,溅起几粒饼干屑,“这些是去年巴黎展的资料,英文的,里面有部分获奖作品分析,自己看吧。别指望我帮你。”语气冷淡,说完转身就走,像甩掉什么麻烦。
苏小小看着那叠厚厚的、布满专业术语的英文资料,绝望感更深了。她拿起笔,试图在面前的草稿纸上理清思路,画着混乱的思维导图,却越画越乱。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她烦躁地把笔一扔,笔尖在纸上狠狠划出一道口子,发出刺啦一声。
她盯着那道裂痕,鬼使神差地,没有继续画图分析,反而拿起笔,在那道裂痕旁边飞快地勾勒起来。几根流畅的线条扭曲缠绕,顺着裂痕延伸,竟隐隐构成一个抽象的、带着破碎感的几何图案,线条末端点缀着几颗细小的、仿佛要挣脱束缚的星星。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带着发泄般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苏小小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正对上任今舟不知何时站在她桌边的、深不可测的眼睛。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那张胡乱涂鸦的草稿纸上。
完了!苏小小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上班时间摸鱼画这种东西,还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她手忙脚乱地想用其他文件盖住那张草稿纸。
“拿来。”任今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伸出手。
苏小小心如死灰,颤抖着把那张带着泄愤涂鸦的草稿纸递了过去,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心里疯狂哀嚎:死定了死定了!这下可以直接去人事部领离职单了!雨菡我对不起你的早餐!
任今舟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张廉价的打印纸,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道裂痕,以及裂痕旁那几笔带着强烈情绪张力的涂鸦线条。破碎,挣扎,却又带着一种想要挣脱、想要闪耀的倔强。非常原始,非常粗糙,甚至不成型,但那种瞬间迸发的、未经雕琢的灵感和生命力……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击中了他作为设计师的神经末梢。
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会议室里布置任务时的冰冷压迫感仿佛从未存在过。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小小连呼吸都屏住了,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终于,任今舟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苏小小那张惨白、写满惊恐和“我完了”的小脸上。他没有训斥,没有嘲讽,只是极其平静地、用指尖点了点那张涂鸦纸,然后——
在苏小小呆滞的目光中,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张纸折了两折,塞进了自己高级西装的内袋里。动作自然得像收起一张名片。
“继续工作。”他丢下这四个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转身,迈着依旧从容的步伐离开。
苏小小僵在原地,彻底石化。他……他把她的涂鸦……收走了?什么意思?留作罪证?还是……?
她完全懵了,大脑彻底宕机。
与此同时,“晨光咖啡”的角落里。
方雨菡耳机里清晰地传来苏小小那边发生的一切——从任今舟布置不可能任务的冰冷声音,到苏小小绝望的低语和啃饼干的窸窣声,再到陈设计师丢下资料的冷漠,最后……是任今舟那句“拿来”,和他收起纸张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她端起第三杯冷掉的黑咖啡,指尖冰凉。监听器忠实地传递着苏小小的慌乱和任今舟难以捉摸的行为。
当耳机里传来任今舟离开的脚步声和苏小小彻底死机的沉默时,方雨菡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猎人收网的第一步,往往是从收起一枚看似无用的饵料开始的。任今舟,你果然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