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老奶奶笑容满面,雪哉只觉得她面目扭曲。“我虽是人,却已经死了。”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不争的事实。
现在老年人可真新潮,什么是人却死了,是心死了还是真死了?那现在这是灵魂吗?雪哉自认为是无神论的坚定拥护者,此时心里也有些发怵。
“那你是灵魂吗?”雪哉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老人的手臂。好像与常人无异,只是体温低些,雪哉心里得不安感稍微降低了点。
“我不是灵魂,只是亡人。”老奶奶说道。
“亡人?那是什么?怎么感觉有点耳熟。”雪哉挠了挠头。
“笨蛋,红水给你解释过了呀?”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小翼冷不丁来了一句,雪哉一拍脑袋,说道:“是哦。”
“红水说过什么‘圣殒日’之后,那些有执念的死去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世间。你便是复活了的人?”雪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人。
老人闻言点了一下头,缓缓说道:“准确来讲,我们不是复活,我们更像是名为执念的具象化。”
“具象化,老婆子用词还挺时髦。”雪哉心直口快地吐槽道。
“老婆子来这尘世也有三年了,眼睛虽然瞎了,但耳朵不聋,这村子里的年轻人总在那说些时髦的新词,老婆子自是听一听,学一学的。”老奶奶并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解释着。
“那三年了,你就住在这里不吃不喝?”雪哉环顾了一圈,确实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
“亡人不需要吃喝的。”老奶奶说道:“我已经忘记了食物的味道。”
“食物还是很美味的。”聊了一会儿,雪哉有些放松了,便又顺势坐了下来。“那您就一直在这个村子里?”
“不是的,从我再有意识,我就在一条吵闹的街上,那里一直有‘轰隆隆’的声音,还有‘哗啦啦’‘淅沥沥’‘噗哩噗哩’的声音。我就在那里走啊走啊,一直走。直到有一天,‘嗖’的一声,我感觉声音一晃就到了这里。还有个人给我安排了这个房子,我就一直住到了现在。”老奶奶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雪哉感到一头雾水。
什么“轰隆隆”“哗啦啦”“淅沥沥”“噗哩噗哩”,这都是啥啊。雪哉无奈地和小翼对视了一眼,简单的眼神交流后,雪哉明白小翼也没懂就释然了。
“不过这年头有房子分还是很好的。”雪哉说道。“虽然这房子破点,旧点,至少也能遮风挡雨,已经很好了,说起来,那您知道是谁带您来这里的吗?又是谁给您这个住所的?”雪哉问道。
“不知道,这你可能得问道长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找道长听故事吧。”老人家摸索着从门口找了一根棍子充当拐杖,随即就不由分说地拽着雪哉往外走。
“我是求医来的,不是听故事来的,那红水怎么办?”雪哉努力掰着老奶奶拽着他胳膊的手指,却发现这老人力气惊人,根本掰不开。
雪哉向小翼求助,小翼却道:“雪哉你去吧,这里有我呢?你把道长带过来就好。”说完小翼把雪哉往门外推了推。
“这怎么行?”雪哉低声说道。
“快去吧,你小心不顺她的意她变成怪物!我们可不是怪物的对手啊。”小翼在他耳边耳语道。
“好的。”雪哉一想起来那个巨大的木手怪物就觉得脊背发凉,现在可没有红水这个满级战力保护他了,他可不想折在这里。
一路磕磕绊绊,雪哉被这个盲眼的老人带到了村口大树下,此时天光大亮,一群小孩子在树下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白娘子的故事我早就知道,我不要听了。”“哥哥,哥哥,我想听小美人鱼的故事。”“那个故事没意思,不如我来给你讲我最喜欢的奥特曼大战特斯拉的故事吧!”“…”
雪哉看着那些吵闹的孩子只觉得久违,花儿似的生命在朝阳里肆意绽放着,多美好。
“阿雅婆婆你是来找小亮的吗?”一个小姑娘晃着老奶奶的胳膊问道。
“是啊,小亮在哪呢?我怎么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老奶奶循着女孩的声音慈爱地笑着问道。
“小亮在那边呢,我带您过去。”小女孩说着就要带老奶奶过去,却突然注意到身后的雪哉,警惕地问道:“婆婆,这个叔叔是哪里来的?他要来抓我们吗?”
“好孩子,不紧张,他只是个来求医的普通人,他不能把咱们怎样的。”老奶奶安抚地摸摸女孩的脑袋,解释道。
“那就行。”女孩还是充满敌意地看着雪哉,雪哉自觉没趣,便没有跟过去,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下去远远地望着他们。
“好了,孩子们,今天我们就讲‘小黄香温被’的故事好了。”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从雪哉眼前飘了过去。
这个人怎么没有一点声音。雪哉警觉地看着眼前那个远去的身影。
那人头戴高冠,银灰色的长发随意地甩在身后,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袍,长袍轻盈似纱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足蹬一双白色云靴,只看背影便也觉得仙风道骨。
“道长,道长,小黄香是谁呀?这个故事好听吗?”一个小男孩见来人走来,急急迎上前去。
“小黄香的故事很有趣的故事,小亮你听我给你们讲讲就知道了。”道长说着一把抱起小男孩背对着雪哉坐了下来。
他声音清朗,把一个经典的二十四孝故事讲的生动有趣,连雪哉都听的饶有兴致。
“道长,道长,再来一个故事嘛。”小亮带着孩子们起哄道。
“不讲了,不讲了,我今天就要走了。”道长起身摸了摸小亮的脑袋,一转身一甩袖,对愣神的雪哉说道:“走吧。”
雪哉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那个高大的男人,只觉得炫目。那人长身玉立,背对朝霞,身披云翼,容颜俊郎,气质甚佳。
雪哉起身,发现那人竟比他高出半个头,不禁有些诧异。雪哉平日里自恃长相尚佳,身高也有些优势,但往道长身旁一站,他只觉得自己是个“俗物”。再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土的老爷鞋,和卷起来的裤腿,雪哉有点自卑。
“道长,不要走嘛。”“是啊,再呆呆嘛。”小朋友见道长要走纷纷围上前来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
“好了,我要去给别人看病了,这个哥哥还在等着你呢。”道长低下身子,柔声安抚着小孩们。
“叔叔,你记得看完病把道长还给我们啊。”小亮拽了拽雪哉的衣角央求道。
“好好。”雪哉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有那么老吗?明明都是同龄人为什么他是哥哥我是叔叔,连小孩子都这么颜控的吗?雪哉内心有些崩溃。曾经的自信和潇洒感觉在此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走吧。”道长看了一眼雪哉的手腕说道。
“好的。”雪哉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除了右手上戴着的白色长绳。雪哉有些不解,快步跟上了道长。
“道长,您怎么知道我是来找您看病的?”雪哉蹩脚地拱手道。
“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来的人都是找我看病的。”道长看向雪哉,眉目清和。
雪哉也望着他,四目相对,顿觉尴尬。两个人都别过头去。
啊,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太怪了。想跟他说话,但又感觉跟亵渎了神明一样。雪哉内心非常崩溃,这种奇怪的感觉来自于道长身上那种看似平易近人又疏离高蹈的姿态,让人难以捉摸。
“咳,道长我刚注意到你的额头上好像有脏东西。”雪哉尴尬地咳了一声,没话找话。
“是嘛?那你帮我看看。”道长停下脚步,低下身来,问道:“有什么?”雪哉之前就注意到道长额头上有一抹绿色,现在仔细看才发现那像是用彩笔在额头上画了一株草——一株像兰花一样缠绕在一起的绿草。
是哪个小孩调皮捣蛋画上去的吗?道长怎么会不知道?雪哉心中疑惑,用手擦了擦,发现擦不掉。
“擦不掉。”雪哉说道。
“有没有可能这是我的印记?就像胎记一样。”道长直起身子温柔地问道。
是啊,这有可能就是个纹身,是个胎记,更甚至是他法术凝结的印记!雪哉心里有些慌张,感觉十分尴尬。
“对,是啊。”雪哉摸摸后脑勺,不敢去看道长的眼睛。
“那我们快走吧。”道长说道。
“嗯,走吧。”雪哉只想原地去世,立刻,马上,在这世上怕是一分钟都活不成了。
日头渐盛,孩童们的欢声笑语在二人身后散去,徒留寂寞与无言陪伴雪哉和道长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