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御风居的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慕筝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握着的归穹笔上沾满干涸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沉的褐色。
指节因长时间用力而僵硬发白，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你总算是醒了！”
诺从窗台一跃而下，“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黑猫的尾巴焦躁地拍打着床沿，“手里一直死死攥着这支笔，我爪子都挠秃了也掰不开你的手。”
慕筝恍惚地望向窗外，庭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顺着半开的窗扉飘进来，落在染血的被褥上。他低头看着归穹笔上的白玉龙纹，梦境中的画面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白龙染血的银发，玄墨那双墨绿色的眼瞳……
“我在梦境中……看见白龙的记忆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看见了他......还有玄墨。”他抬起手轻抚过自己的眉眼，“玄墨他……长得和我很像。”
诺的耳朵突然竖起，不可置信道：“你想起来了？那些过去的事？“
可惜慕筝摇摇头，而这个动作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抬手按住太阳穴，那里突突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不……只是像看戏文一样看到了这些。”他的指尖触到额角一道结痂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我脑子里对于那些记忆还是空白的。”
诺的尾巴垂了下来，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它跳下床榻，叼来浸湿的帕子甩在慕筝脸上：“先把你这副鬼样子收拾干净吧。”
冰凉的水汽让慕筝清醒了几分。他低头看着身上皱巴巴的官服，袖口和前襟都沾满了暗沉的血迹，散发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窗外的日晷显示已是辰时三刻，阳光越来越烈，照得他眼前发花。
洗漱更衣时，铜镜映出他憔悴的面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因失血而泛白，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着某种执念。
他换上崭新的红白色官服，系腰带时发现腰围松了一圈，这三日的昏迷竟然让他消瘦了不少。“不是吧？看这段记忆不会吸的都是我的精血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便离开，当他推开御风居的朱漆大门时，初夏的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慕筝眯起眼睛，还不适应这刺目的阳光，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醒啦！？”
颜真站在石阶下，手里捧着个青瓷药罐。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窄袖长裙，发间的银簪随着她仰头的动作轻轻摇晃。阳光透过海棠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清亮。
“颜师姐。”慕筝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三日的昏睡让他的声音有些飘，“我已经好多了。”
“能不好吗？”颜真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药罐里飘出苦涩的清香，“昏迷这么多天，再不醒我都要去请太医了。”
“啊？这三天大夫都没给我请啊？”
“药可是我给你熬的！”
她突然伸手撩开慕筝额前的碎发，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伤口，“还疼吗？”
慕筝下意识地后仰，耳尖却悄悄红了：“不，不疼了。”
颜真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个白玉小盒：“那个故障的机械人我已经处理掉了。”她拧开盒盖，里面是莹白的药膏，“管藏书阁的老头子抠门得很，为了省银子随便修修就继续用。”
颜真用指尖蘸了点药膏，不由分说地抹在慕筝额角，“害你遭这无妄之灾。”
药膏清凉的触感让伤口的灼痛缓解不少。慕筝闻到她袖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药草的苦涩，莫名让人安心：“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颜真将药盒塞进他手里，阳光在她的睫毛上镀了层金边，“画院准你一个月的休沐。“她竖起一根手指，“俸禄照发。”
慕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细碎的阳光：“带薪休假？”他脱口而出，又赶紧咳嗽两声掩饰，“我是说……多谢师姐美意。”
颜真噗嗤一笑，银簪上的流苏跟着颤动起来：“瞧你这点出息。”她转身走向石阶，裙摆扫过落花，“好好养伤，别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慕筝握紧了手中的药盒。海棠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一瓣正好落在他肩头。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恍惚间又看见梦中那座琉璃宫殿的倒影。
颜真刚走下御风居的石阶踏过满地海棠花瓣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师姐！”
她转身时，发间银簪的流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慕筝站在廊下，红白相间的官服被风吹得微微作响，额前那缕碎发又垂了下来，遮住了刚上过药的伤口。
“怎么了？”颜真将药罐换到左手，“你还有什么事吗？”
慕筝三两步跨下台阶，靴底碾碎了几片落花。他站定时，袖口沾染的淡淡墨香混着药草气息飘过来：“想问问师姐，这三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远处传来画院晨钟的声响，惊起檐下一群白翎雀。颜真望着雀鸟飞向云端，微微蹙眉思索。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点点光影。
“那倒是没有……”她突然眼睛一亮，耳坠随着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不过确实有一件大事。”
慕筝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什么事？说来听听。”
颜真突然压低声音，示意他靠近些。慕筝俯身时，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
“风俞上任了新的族长。”她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薄荷的清凉。
“才一年多……”慕筝猛地直起身，“风俞那老头就没了？”
话一出口慕筝就意识到失言，赶紧用袖子掩住嘴。
颜真挑眉，指尖戳了戳他的左肩：“你说什么呢？”
慕筝讪笑着后退半步，“我是问……”他捻起刚刚落在肩头的一片花瓣，“现在新任族长是谁啊？”
“她是风俞曾经的圣女，她的名字叫禾蕖。”
刹那，慕筝心中突然一颤。花瓣从他指间滑落。
“禾蕖？”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成了族长？”
颜真敏锐地注意到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怎么，听到这个名字，你好像很惊讶？”她的凤眸微微眯起：“你和她熟吗？”
树影婆娑间，慕筝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状似无意地摆弄着袖口：“那个，我本来就是风俞人……认识她不是很正常吗？”
颜真抬头直直地望着他，这个突如其来的眼神，让慕筝耳尖又有些发烫。
“至于熟不熟的……”他喉结滚动了下，“那倒是没有。”
“正好今天我们要为她画像。”颜真收回眼神，“你要是感兴趣……”她故意拖长音调，看着慕筝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可以过来瞧瞧。”
远处传来机关鸟的鸣叫声，一只青铜铸造的传信鸟正掠过画院的琉璃屋顶。慕筝望着那个方向，眼神有些飘忽：“好，等会有空去看看。”他扯了扯官服的领口，“毕竟我离开风俞也快一年了……”
颜真突然轻笑出声：“既然新族长来了，去凑凑热闹也好……那，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慕筝望着她指尖残留的花瓣碎屑，突然想起梦中那个站在金色绒海里的身影。他摇摇头，嘴角扬起惯常的懒散笑容：“没有了，师姐慢走。”
颜真转身时，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慕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这画面，似乎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