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林县令掀开车帘,看着外面行人。
方才一路走来,便隐约听到有人在讨论长公主要建庙的事。
这些事于百姓而言不过谈资,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收成就好了。
“家丞大人,怎地百姓们这么快就在传道此事了?”
林县令暗自皱眉,他记得他并没有让县府发出告示。
徐家丞听了他的问话,这才想起来了。
“啊~大人原是说这事。也是殿下为民心切,怕永宁百姓因此事惶恐,以至耽搁平日生活,十月三十——也就是昨日晚间便早早叫人贴出了告示。”
徐家丞笑着解释,“县令大人也切莫多想,建庙一事于永宁百姓来说亦是一桩好事,以王气镇地气,也可保来年风调雨顺,稻谷丰熟广撒网。”
“不过殿下最怕的还是怕有人因为不清楚此事内情,反造谣生事,平白污了这事的其中深意,叫百姓误会殿下,那便不美了。”
林县令虽是心中不悦,却也只得端着笑意,“殿下思虑最是周全,下官又怎会多想?”
徐家丞笑而不语,一路无话。
没过多久便到了公主府。
下人进来通禀的时候,嬴骊正坐在正厅,看着庭院里小团子逗猫的身影。
橘侯看起来烦躁得很,明明在专心致志舔毛,却时不时就被小团子伸过来的小手打断。
就这么来来往往几回,嬴宣英忽然满脸惊喜。
“姑姑,姑姑,”嬴宣英边跑边叫着嬴骊,“我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嬴骊垂眸看她绯红的双颊,笑问,“是什么?”
这个样子,敢情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了。
“我发现,橘侯舔毛的时候,我把手伸过去,它也会舔我的手欸!”
“哦?真的如此么?”
嬴骊觉得新奇,这事儿她倒是不知道,当即就要起身去试验一番。
“喵呜——”
不可以!
跟在后面的橘侯不满出声,尾巴不耐烦地左右摆动。
它算是明白了,它说为什么小公主时不时就把手伸过来呢,敢情是在试它!
这是它的本能,就像喜欢吃小鱼干,它有什么错!
黑猫踱步至橘侯身边,当着它的面嘲讽。
“嘁——人类的玩物。”
“呵,你不是?你不是,小崽子来摸你的时候你翻什么肚皮?”
眼见两只猫又要扭在一处,嬴骊无奈扶额。
说起来这只黑猫就像在公主府住下了似的,十分不客气地将橘侯的东西蹭了个遍。
“殿下,林县令到了。”
观楚直接越过两只猫儿,将身后的林县令带到嬴骊跟前。
案几上是早已备好的热茶,水气氤氲,如今呈上来,正好模糊了长公主嬴骊眉宇间浅淡的笑意。
林县令不敢放松。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自己想象的高瞿可能出现的死状。
这些画面,让他不得不警醒应对着眼前这位“婉顺”的长公主殿下。
听着林县令的请安,嬴骊示意赐座后,声音温婉。
“劳烦县令大人跑一趟了,想必路上徐家丞已经与你说过了吧?”
林县令半边屁股悬在凳子边缘,余光扫过站在一边的嬴宣英,“承蒙殿下厚爱,徐家丞确实已经与下官说过了。”
嬴宣英早在县令来之时就已经拖家带口带着两只猫儿站到了嬴骊身边。
小小年纪,连心思也藏不住,一人两猫俱是警惕地盯着眼前的林县令。
嬴骊失笑,抬头轻轻拍了拍小团子的头顶,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依林大人看,可还有比西郊更好的地方,”嬴骊指尖点上新呈上来的永宁县舆图,点在西郊之上,“主要是这事实在马虎不得,林大人在永宁日久,应是比本宫要清楚些。”
嬴骊看着垂着头尽量当鹌鹑的林县令,心中俱是玩味。
她不是没想过,若是西郊宅子那处真的藏了人,此等情况下必然不会将那些人的户籍登记在册,那么西郊的主人又是如何避开算民的呢?
眼前之人,也有参与么?
林县令顶着嬴骊的目光,拼命压着自己面上不合时宜的表情。
“殿下明鉴,西郊确实是永宁上风上水之地,若是建庙祠,此处最是合用。”
“既然林大人也如此说,那本宫也就不必派人跑别处去了。”
嬴骊合上舆图,语气真诚,“说来西郊那几处别业,有一处本宫倒是好奇。”
林县令心头一跳。
“本宫深恐勘验扰民,便提前去了解了西郊几处别业的主人,其中一处梁姓人家的别业,本宫听闻是大人女婿的?”
林县令顿感臀间一紧。
长公主的手段或多或少他已经见识过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难不成长公主已经查到什么了吗?
林县令故作沉思状,像是终于想起来。
“殿下说的莫不是西郊墙体最高那间?之前下官倒是知道那是我女婿的,后来的事下官就不知道了,自然也就不知他是否将宅子卖了。”
“这是怎么个说法?”
“嗐。”林县令忽然轻叹一口气。
嬴骊眉尾轻扬,不动声色。
“说来惭愧,偏我家中小女与那梁婿无缘,二人成婚后日日吵闹,后来更是动起手来,下官实在看不过去,便尽早叫他二人婚绝,也好过成一对怨侣了。”
“家丑不可外扬,若非今日殿下问起,下官也不会说的。”
“那倒是巧了。”
嬴骊神色莫名,她的人并没有查到这件事。
不过林县令女儿与其夫不住在一处倒是真的。
所以到底是真的家丑不可外扬,还是现在当着她的面婚绝?
林县令的女儿,又知情多少?
“唉。”
林县令又叹,“下官就这一个女儿,想到这些难免失态,殿下莫怪。”
嬴骊笑笑,“哪里哪里?县令大人慈父心肠,本宫又岂会怪罪你?竟让本宫不禁想起先帝来。”
也是如此的“慈父”心肠啊。
“既然如此,择于十一月初二勘验如何?庙宇初勘,需匠、史、巫、官四者皆备,匠作与女史由公主府备定,旁的还请县令大人派荐书佐、卜祝各一人。”
“林大人是永宁县父母官,亦少不得劳你陪同引路,一并清点周边田亩,以便置换宫田,如何?”
嬴骊将一应事宜安排得很妥当,滴水不漏。
现下虽是询问,话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
“殿下吩咐,下官自当效力,绝不敢辞?”
林县令忙不迭起身作揖,他现在重中之重就是时刻注意长公主展现出来的疑窦,并且打消她的疑虑。
他不能让嬴骊起疑。
看来还得回去看看还有哪里有疏忽的地方。
比如与那梁於的联系。
还得尽早把一些证据切断才好,至于梁於那处,他早告诫过他这种事不能留证据。
那梁於一向听他的话,应不会有太明显的地方,届时就算事发,也可以诡辩过去。
他的官服,要一直穿到死!
嬴骊十分满意,赞道,“难怪县令大人能将永宁管得如此之好,现在看来,本宫算是想通了。”
林县令哪里敢接这话。
“不敢不敢。”
嬴骊也不再客套,“这事就算敲定了,想来衙署还有文书需要打理,大人公务繁忙,本宫不作多留。”
像是终于得了赦令,林县令如释重负,赶紧告辞。
待林县令的仓促背影消失于正厅外,嬴骊眼底温色尽褪。
“虞姑娘那处,可有什么异常?”
观楚上前,“目前没有。昨日那宅子的主人回来了。”
“梁於和他的弟弟。”
嬴骊颔首,“继续看着吧,尤其是他与林县令的来往。如今本宫要选地之事人尽皆知,就看他们是否心中有鬼了。”
“鱼既惊了,自会跳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