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宅。
“有什么问的?值当你一大早就来叩我的府门?”
林县令居高临下看着下首的管事,眼底的恶毫不遮掩。
自己的那个女婿是个蠢材,连他手底下的人也是蠢材。
而底下跪着的赫然便是那西郊宅邸的管事。
管事大气不敢喘,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任凭林县令奚落。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出门一趟,西郊宅子里的那三个蠢货就能引来不该引来的人。
早就叫他们将那臭猫处理了!
本来都只觉得是一件寻常小事,但管事总觉得不安心,自家主上又不在,不好做主,只好冒昧前来叨扰县令。
“我当是什么事呢。”
林县令听完不住轻嗤,“你们主子呢?”
“他还在邻县,小人已经递信去了。”
“还真是心大,”林县令撇嘴,“说起来也不过是长公主的猫儿迷路,侍从循踪问了一句,有什么好怕的?”
“难道……你们那宅子里还真有见不得光的勾当,怕被猫爪子挠出来?”
管事脊背瞬间沁出冷汗,谄笑道,“大人明鉴,宅子内外俱是清清白白。”
“不过是长公主殿下的人来得蹊跷,下官怕……”
“蠢货!”林县令陡然骂出声,“你怕什么?既是清清白白,你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
“你以为长公主真察觉到什么,你还能安然站在本官面前?”林县令喉头滚了滚,“即便说起来,那宅子里不也是些孤儿,还叫那梁於养着么?”
“好吃好喝伺候着,但凡有点良心的,都说不出构陷你们主子的话来。”
林县令话音才落,管事已经醍醐灌顶。
是了。
那一处养着的,不都是孤儿么?
要是有那等子没良心的,稍稍“教训”一番不就好了?
管事满脸感激,终于定下心来,“谢县令提点,小人这就回去。”
管事迅速退去,府门又在管事身后合上,就像此人从来不曾出现在林宅一样。
“蠢钝不堪,果然是随了主子!”
见管事离去,林县令还是没忍住又骂了一句。
他那女婿好歹也是梁家旁支,居然是个这么不中用的东西。
当初不过是看重梁於背后家族的势力,却不曾想自梁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要入赘时直接将人赶出了梁家。
自那时起,他的算盘就落空了。
他转身踱回书案后,指尖烦躁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
西郊那宅子里的事他心里有数,或者可以说他也确实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梁於那小子只为让他这个岳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不时就送些孝敬过来,他也因此得了不少的人脉。
呵。
那些达官贵人,可有不少好这一口的。
他当然知道若这事东窗事发,自己会处于何等不利境地,保不齐会身首异处也不一定。
所以他早早就做好了随时将自己摘干净的准备,怕是那梁於现在也还蒙在鼓里。
但是长公主的人寻猫寻到西郊……真的只是巧合吗?
林县令心头掠过一丝阴霾。
宴席上长公主那双看穿一切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竟时常叫他半夜惊醒,让他脊背发凉。
而当时长公主轻飘飘揭过宴上一事,真的是认为他是无辜的吗?
这看似宽宏大量的行径,如今却更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不。
绝不可能。
便是那长公主再有通天本事,只要她没有证据,就没人能动得了他分毫。
就像虞惊鸿那疯妇一样。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件事上留下任人拿捏的把柄。
想通这一点,林县令松了口气。
“大人,公主府徐家丞前来传话。”
有仆从悄然上前,轻声道。
“徐家丞?”
林县令下意识皱眉,不是高瞿?
难不成高瞿……
林县令迅速收拢所有阴鸷心思,换上惯常恭敬面容,甚至没忘记用衣袖揩了一下额角。
“快请快请。”
也不等仆从先行,林县令已经大步迈了出去,亲自迎到门口。
徐家丞稳步而入,态度谦恭有礼,不卑不亢。
“林大人好。殿下遣下官前来,是想请林大人今日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林县令笑意不减,“还请徐大人转告殿下,待下官休整之后便立时前去。”
徐家丞抬手止住,“不必了,马车已在府外恭候,林大人与我一同回去即可。”
林县令唇角笑意一滞,很快便回复如常。
“下官明白。徐大人请。”
二人上了马车,林县令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徐家丞,神色之间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丝忧色。
“就是下官不知,殿下此番传召,是为什么?”林县令双拳紧握,“莫非是为了高主簿之事?”
徐家丞目不斜视,言语间却暗含机锋。
“那高瞿罪责深重,胆大包天。不仅贪墨府中钱两,更以公主府名义私运铜矿,更甚之妄图弑主,殿下震怒,已依律先将此人就地正法。”
“相关罪证也已八百里加急递送宗正府及朝廷。殿下念大人案牍繁忙,此事内情复杂,并非席间能尽述,故而今日特命下官前来相召,亦有解释缘由、安抚之意。”
林县令听得心头发麻。
私运铜矿?
他与高瞿相交,不过是保自己在永宁地位不倒、拿捏长公主罢了,竟不曾想这高瞿还有这胆子,干此等杀头的勾当!
好在,这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林县令更没想到的是长公主行事如此果决狠辣,竟直接就在自己封地内动用了私刑。
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竟……竟是如此。这高瞿……下官亦是被其蒙蔽了,真是好大的狗胆!”林县令从喉间挤出一丝声音,干笑道,“多亏殿下明察秋毫,否则下官等亦要受其牵连,悔之晚矣啊!”
徐家丞仿如没看到林县令的反应,继续道,“此为其一。殿下至封地时日尚短,宗庙之礼虽暂可缓行,然不可久延。礼法所系,殿下打算尽早勘定修建家庙之地。”
“所以林大人也不必惊慌,殿下传召你就是为了此事,若是办好了,你该得的一样不少。”
“那不知殿下想在何处建造庙宇?”
“西郊。”
西郊?
西郊。
偏偏是西郊。
林县令暗了眸色。
“听闻林大人是为民心切的父母官,因此殿下也叫下官叫你宽心。若能相中合宜之地,殿下愿依法度,以近处公田置换,定不使良民之益受损。”
林县令脸上依旧是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殿下厚恩,如此下官定全力配合殿下,但凡殿下所选,下官定竭尽全力周全,绝不负殿下倚重之万一。”
徐家丞颔首一笑,算是接了林县令的话。
“想来殿下会看到大人的辛劳的。”
林县令假意一笑,袖中紧捏的双手却刺得他时刻保持清醒。
他心中只剩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西郊宅子必须彻底变成梁於一人的罪孽!
那个蠢材女婿……
早该为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