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众人的目光,赵花台旁若无人的经过谢卿,然后轻轻地跪在了傅云祈面前。
“臣女赵花台,拜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她这句话说得毫无感情,但谦逊有礼。
而今天来参加宴席的人,大多都是比赵花台长一轮甚至两轮的长辈,且与赵琰都交好。但因为曾经的赵花台性格孤僻,连自己的院子都不乐意出,所以他们大多数都没见过赵花台真容。
在皇都贵胄们的口口相传中,这个太尉家大小姐不论长相还是品行,都是个青面獠牙的大型丑八怪,登不上台面的很。
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胖丫头,虽然丰腴得过分且姿色平平,但也是个看起来也是个纯澈无害、毫无心机的姑娘。这样一个憨态可掬的人儿通敌叛国,实在是很难想象。
但这太尉家的大小姐,似乎穿着也忒简朴了些。
站在谢卿身后不远处的谢绾意率先开口:“大姐姐,今日是母亲的生日,你何必打扮得如此素净,也不怕旁人误以为母亲亏待了你去?”
谢卿在看到赵花台的那一刻,心里就咯噔一下,但她还是面色不惊的呵斥了谢绾意一句:“意儿,你放肆了。”随即立刻补充:“许是你大姐姐的衣裳都被照顾她的嬷嬷拿去清洗了,还未送来,下人们如此懒怠,实在是母亲管家不严。”
众人悄悄议论,没想到这赵花台还是个心思颇为缜密的,特意在她后母的寿宴上穿得宛如一个下人,是故意告诉大家太尉府亏待了她这个大小姐?
赵花台摇摇头:“不,母亲,您有所不知……”,她一脸恭敬地开口道:“实则是女儿身上的鞭伤未愈,怕那伤口上的血迹弄脏了云锦缎面衣裳,惹人笑话。”
伤口未愈?
周遭宾客一片哗然,这谢卿口口声声称对赵花台视如己出,日日用珍贵的药材养着,但却连赵花台回府之后的养伤情况都不得而知,只怕刚才摆出的那副慈母的模样都是面子上的吧?
众人皆知这赵花台在太尉府无人待见,她谢卿就算是表现出自己毫不关心自己的这个大女儿,其实也无人说什么,何苦摆出一副菩萨心肠?
周围的议论声落在谢卿身上,谢卿虽表情不动声色,但暗地却咬紧了牙。
她是个擅于揣摩别人心思的妇人,当然看得出,赵花台今日的所作所为都给贵客们带来了震撼,包括她的皇帝女婿傅云祁。
其实自打这丫头自被抬回府,她就一眼都没见过。这一来,她要忙着筹备自己的生辰宴;二来,赵花台回府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面若枯槁,看起来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保她一条命,谢卿就想着让她自生自灭得了,马上就是自己的生辰了,何必触这个眉头。
谁曾想,短短几十天,她似乎换了个人。
傅云祈很快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对着一众人等开口:“今日是太尉夫人寿辰,乃家宴,尔等自不必拘束。”随后便移步至厅内最中间的雕花座椅上。
赵花台唇边的微笑真切又动人,她并不在意今天来赴宴的皇帝和什么劳什子王爷,她和这个渣男皇帝的账以后慢慢算也不迟。
她今天要算的,是谢卿的账。
正厅内众人格外安静和拘谨,正预备诚惶诚恐地入座,不曾想这赵花台忽然朝着谢卿毕恭毕敬的跪了下来。
她拿捏出一个有些胆怯的微笑出来,抬头道:“母亲诞辰,本应厚礼以贺。然余囊中羞涩,左右除那粗笨的春桃外无人共谋,遂草草备得此微物。伏愿慈母不弃,笑纳此区区之礼,月儿方能心安。”
此言一出,座下四惊。早已听闻这赵花台虽行为粗鄙不堪,但今日一见,这一举一动却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啊。
谢卿看着她,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赵琰站在谢卿不远处,细细打量这这个大女儿。在他的心里,一直就没有她这个女儿,毕竟是罪妇之后,已经给他府里带来不少风言风语,他本就不能将其疼爱在身侧,更何况这赵花台长相日益丑陋,他更是连见面都省了。
对这赵花台,他从未像对待二女儿谢绾盈和小女儿谢绾意那样细心教养,随她长成什么乡野村妇,却未料到这赵花台一举一动都颇为规矩,于是对赵花台的厌恶便少了几分。
想到这,他面色和善道:“所谓孝子之养亲也,乐其心而不为其志,月儿有这片心,你母亲会很欣慰的。”
谢卿也款款上前,慈爱地将她扶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论你给母亲准备了什么,母亲都高兴。”
赵花台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衬得她的眼睛都流光溢彩,随后缓缓起身,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带着斑斑血迹的草纸递了出来,做出一个十分乖巧地姿态道:“如此这般,那是最好,望母亲收下女儿的贺礼。”
……
谢卿拿着这草纸愣了半响,她猜不透赵花台的心思。
众人也是狐疑,一向耿直的司马将军率先发问:“赵花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花台两手一揖,恭敬答道:“月儿听闻,府里的两位妹妹都是这京都出了名的才女。前几日,我听府里的嬷嬷说,三妹妹的字儿被女学堂的夫子连连夸赞,月儿之前憨痴,家中怜爱我,叫我不必去吃那读书识字的苦,可如今我身子好了大半,还只是个凭添岁数的白丁,听到三妹妹得夫子夸奖,抑制不住地羡慕了很久……”
说到这儿,赵花台泪光闪闪泣涕涟涟:“月儿求着后院的嬷嬷写了“生辰吉乐”四个字儿,想着可以照葫芦画瓢抄录给母亲,可是浑练了许久,依旧是不堪入目。月儿怕自己的拙字污了母亲的眼,又想起曾听人说起“刺血为墨”可示虔诚,便狠狠心,刺了手指滴了四滴血,权代“生辰吉乐”四字,恭祝母亲福寿安康。”
话音一落,一片哗然。
反应最激烈的是司法参军章参,他大声反驳:“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赵太尉一直教女有方,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女儿连字都不会写?!”
赵花台看也不看他,反而对着赵琰“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头,哭道:“父亲,请您替我作证,月儿自幼身体弱,从未上过学堂。女儿孝心日月可鉴,即使人微言轻,但也断不可任由他人编排了去,若扯谎一分,便天诛地灭!”
她哭得凄惨悲凉,说话却字字清晰。
“你!”章参军气得说不出话。
赵花台在心里暗笑:曾经这《甄嬛传》自己看了怕不下几十遍,随便从里面拎一个安陵容的小把戏都能眼前这些人哄得团团转。
赵琰望着赵花台的目光有些疑惑,这个女儿似乎和曾经不太一样了,莫不是被哪个天上路过的神仙喂了灵丹妙药,把脑子治好了。
“赵大人”,厅中忽然响起一个极低的声音,竟是一向最爱沉默的靖王。他自顾自地转了转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抬头:“贵府家的这位小姐,当真没念过书?”
傅云祈良久不见动静。
赵琰见状立刻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开口:“臣因公务繁忙,对家中几位女儿的教养甚少……甚少过问。”
他越说越心虚,汗珠子都掉了几滴。语毕还偷偷瞄了傅云祈一眼。
靖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扬起一丝浅笑:“赵太尉还真是公务繁忙的很啊。”
语毕,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彼此用眼神心惊胆战地交流几秒,然后都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赵花台勾起嘴角,在心里载歌载舞了几秒钟。
这场戏,她唱成了。
她眯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了端坐在C位看不清是什么表情的傅云祈。
她这个人有个讨嫌的毛病,遇到心有芥蒂的人,总会控制不住要把对方往悬崖峭壁上逼,此时她反复提醒自己今天的戏已经够了,再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一套就过了。
傅云祈仍是不开口,定神看着她。
赵花台终于还是没控制住,把自己迅速带入了各种苦情剧角色,想象自己是那悲惨世界的苦菜花,然后泪如雨下,嗫嚅道:“圣上在此,臣女怎敢妄言?”
……
嗫嚅了片刻,她听到傅云祈低声开口:“回宫。”
赵花台用余光分明看到,傅云祈全身渗出的寒意。
以及她身旁眼里藏着暗流的谢卿。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
这一局,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