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端倪(1 / 1)

冰冷、滑腻、散发着浓重腥臭和腐烂气息的石头墙壁。浑浊的污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水面上漂浮着可疑的絮状物。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透进一丝微弱的光。这就是五湖帮的水牢。

石头和黑牛被分别关在相邻的狭小石室里,铁栅栏隔开。黑牛在隔壁不停地低声咒骂,拳头砸着石壁,发泄着怨气。石头蜷缩在角落里一块稍微干燥点的石头上,抱着剧痛的手臂,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水牢的阴寒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手臂上那道鞭痕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痛楚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是有无数小针在里面钻动,火辣辣地蔓延开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一阵抽痛。饥饿感也像小兽般啃噬着胃部。

他想起阿麻连夜烙的厚油饼,想起家里温暖的灶膛,想起阿公吧嗒吧嗒的旱烟味道……泪水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滑落,混入脚下的污水中。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隔壁黑牛偶尔的咒骂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浪拍打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石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伤口处的剧痛似乎变得有些不同,那火辣辣的灼烧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深层的麻痒,仿佛无数细小的蚂蚁在皮肉之下忙碌地穿梭、修补。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触碰那道鞭痕,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猛地一激灵!

肿!消下去了!而且,原本翻开渗血的皮肉边缘,似乎……正在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收拢?!

石头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猛地坐直身体,不顾污水的冰冷,将手臂凑到那唯一透进微光的孔洞下。借着那一线微弱的天光,他死死盯着那道狰狞的鞭痕。没错!肿胀明显消退,边缘的皮肤不再那么鲜红翻卷,呈现出一种愈合中的暗红色,甚至有些地方开始结出极薄、极淡的痂!

这怎么可能?!王魁那一鞭子有多狠,他亲身领教。这才多久?按照常理,这样的伤,没个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消肿结痂!他想起了阿公珍藏的那包草药粉,可那药粉在包袱里,根本没带进水牢!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蛇,倏地钻入他的脑海——出生时不哭闹,古樟树逢春抽芽,水匪船上那精准到可怕的预警,还有现在这匪夷所思的伤口愈合速度……

“与众不同……”阿麻的话在耳边响起。

“有点门道……”二叔在船上那幽深的一瞥。

石头浑身冰凉,连伤口的麻痒都感觉不到了。他猛地缩回手臂,紧紧抱住膝盖,仿佛这样就能藏住这个惊人的秘密。一股寒意,比水牢的冰冷更深、更刺骨,从脊椎骨一路爬升到头顶。这“与众不同”,似乎并非什么好事!它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祸源!他想起二叔手臂上那染血的绷带,想起王魁冰冷的目光,想起黑牛怨毒的诅咒……如果被人发现……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黑暗中,只有隔壁黑牛粗重的喘息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种极致的压抑和恐惧中,水牢入口沉重的铁门,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被缓缓推开。

一道人影,提着一盏光线微弱昏黄的油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灯光摇曳,映出来人一张毫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脸。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劲装,脚步轻得像猫,踩在污水中几乎没有声音。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隔壁还在低声咒骂的黑牛,最后,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了蜷缩在角落、竭力隐藏手臂的石头身上。

石头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那目光,比王魁的藤条更冷,比水牢的黑暗更令人窒息。他认得这张脸!就在今天训练场上,王魁鞭打他和黑牛时,这个人就站在围观帮众的最外围,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毫不起眼,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深灰色的身影停在了石头的牢门前。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毫无表情的脸切割成明暗两半,更显诡异。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石头,那双眼睛在阴影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压力。

石头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他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缩进背后的石缝里。手臂上那正在飞速愈合的鞭痕,此刻像烙铁一样烫,他拼命用身体压住它。

沉默。只有水珠从石壁滴落的“嘀嗒”声,还有隔壁黑牛因为恐惧而骤然停止咒骂后粗重的呼吸。

终于,那灰色身影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张仲武把你从靠山村带出来,不是让你在这里跟人争一口馊水的。”

石头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提到了二叔!提到了靠山村!这个人知道他的底细!

“王魁的鞭子,滋味如何?”灰衣人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石头竭力隐藏的手臂位置。

石头喉咙发干,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

“一点皮肉之苦而已。”灰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依旧平淡,“帮里,比这苦一百倍的地方多的是。比如,黑水湾的暗流,鬼面鲛的刀口,或者…总舵地下的‘静思堂’。”说到“静思堂”三个字时,他的语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如同寒风吹过冰棱。

石头不知道黑水湾,不知道鬼面鲛,但“静思堂”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阴森意味。他打了个寒颤。

“你很特别,小子。”灰衣人话锋一转,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牢牢锁定了石头的脸,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骨头里的秘密。“水匪船上,你喊的那一嗓子,很及时。今天水牢里,你的伤…好得也很快。”

轰!石头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响!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别害怕。”灰衣人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嘲讽的意味,“特别,未必是坏事。在五湖帮,有本事的人,才能活得好,活得久。没本事的,就像隔壁那个蠢货一样,只配沉江喂鱼。”

他微微俯下身,油灯的光晕将他那张石雕般的脸凑得更近,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吐信,钻进石头的耳朵:“记住我的话,小子。管好你的嘴,藏好你的‘特别’。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特别’的事情,告诉该告诉的人。比如…我。”

灰衣人直起身,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明天会放你出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自然有人会再找你。”说完,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提着那盏昏黄的油灯,融入了水牢入口的黑暗之中。沉重的铁门再次发出“嘎吱”声,缓缓关闭,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同隔绝。

水牢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刺骨的阴冷。

石头瘫软在冰冷的石头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灰衣人那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钉子,狠狠钉进他的脑海。

藏好你的“特别”…告诉该告诉的人…比如我…

二叔知道这个人吗?他是谁?暗堂?他口中的“该告诉的人”又是谁?灰衣人最后那句“想明白了,自然有人会再找你”,更像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冰冷利剑。这水牢之外的五湖帮,远比这黑暗的石室更加凶险,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手臂上鞭痕的麻痒感还在持续,提醒着他那无法隐藏的“与众不同”。这曾经或许带来一丝隐秘的庆幸,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催命符。他抱紧双臂,牙齿咯咯作响,在无尽的黑暗和恐惧中,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名为江湖的染缸里,活着,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便已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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