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峰的夜,是污浊、沉重、永无休止的噪音地狱。
李博全蜷缩在角落,身下是散发着尿臊味的霉烂稻草。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所有的意念都沉入丹田那片死寂又诡异的“海”。
那缕灰色的气流比一个月前凝实了许多,不再像初生的游丝,更像一条冰冷的、蛰伏的毒蛇。它的核心,无数代表着不同“失败”经验的“星辰”闪烁着幽光,构成一幅混乱而深邃的“星图”。此刻,李博全正用意念艰难地推动着这条“毒蛇”,沿着一条极其细微、解析自某个阵法反噬教训的经脉路径,缓慢“爬行”。
每一次意念的驱动,都如同在泥沼中拖动万斤巨石,带来精神上的巨大疲惫。而随着灰色气流的移动,一股清晰无比的、生命精元被抽离燃烧的虚弱感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吸管插入了他的骨髓深处,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生命之火。经脉传来被冰锥刮擦、被砂纸磨砺的剧烈幻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麻衣。
“嘶……”他咬紧牙关,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痛哼。这种修炼,无异于慢性自杀,每一次都是对自身根基的残酷透支。但丹田深处,在那灰色气流艰难挪动的末端,一丝新的、同样冰冷死寂的灰色气息,如同从灰烬中诞生的火星,顽强地滋生出来!
微弱,却真实不虚地壮大了那缕气流!
就在他全神贯注忍受着这自毁式修炼的痛苦,精神力绷紧到极致时——
嗡!
丹田深处,那幅由失败经验构成的“星图”中,一颗代表着“林薇儿”的、被他意念深刻烙印的“星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红光!同时,一股强烈到让他心脏骤停的危机感和一种撕心裂肺的心悸感,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深处!
“薇儿!!!”
李博全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深陷眼窝、布满血丝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濒死凶兽被触及了最后的逆鳞!所有的痛苦、虚弱瞬间被一股狂暴的、焚尽一切的怒火和恐惧彻底淹没!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星图预警”的机制原理!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了一切!他像一道从地狱里射出的黑色箭矢,撞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不顾一切地冲入了外面浓稠的夜色!目标——内门弟子区域边缘,靠近后山那片僻静的“幽篁林”!那颗“星辰”剧烈闪烁的位置!
幽篁林深处,月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林薇儿脸色煞白,如同受惊的小鹿,背靠着一根粗壮的紫竹,娇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她水蓝色的罗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肩头,上面赫然印着一个青紫的指印。
在她面前,赵乾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欲望和暴戾的笑容,一步步逼近。他玄阳灵骨的气息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形成一股灼热而沉重的威压,死死锁定着林薇儿,让她动弹不得,连呼救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林师妹,何必呢?”赵乾的声音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眼神贪婪地在她玲珑的身段上扫视,“跟了本少,荣华富贵,修炼资源,唾手可得!总好过你天天惦记着那个泥潭里的凡骨废物吧?他能给你什么?一身臭气吗?”
“你……你无耻!放开我!宗门……宗门不会放过你的!”林薇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她徒劳地挣扎着,但炼气三层的微末修为在赵乾炼气七层巅峰的强大威压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宗门?”赵乾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幽篁林僻静得很,谁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一个凡骨杂役觊觎内门女弟子美色,意图不轨,被本少‘恰好’撞见,失手‘误杀’……你说,宗门是信你,还是信本少?信一个前途无量的内门首席,还是信一个泥坑里的蛆虫?”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林薇儿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林薇儿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
“哭?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赵乾眼中欲火更盛,另一只手粗暴地抓向林薇儿被撕裂的衣襟!
就在这千钧一发、林薇儿万念俱灰的瞬间!
“赵乾!!!”
一声如同九幽地狱传来的、充满了刻骨仇恨和狂暴杀意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寂静的竹林!
一道黑影,带着浓烈的汗臭、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枯寂死亡味道,如同炮弹般从竹林阴影中狂冲而出!速度之快,远超普通凡人!正是李博全!
他浑身湿透,麻衣破烂,沾满污泥,脸色灰败如同死人,右手不自然地扭曲下垂(骨裂未愈),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火焰,死死锁定赵乾!
“李…李博全?!”赵乾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滔天的暴怒取代,“你这蛆虫!竟敢坏本少好事?!找死!”他根本没把李博全放在眼里,一个凡骨废物,冲上来也是送死!他随意地松开林薇儿的手腕(反正她也逃不掉),反手就是一掌拍出!掌心赤红,带着灼热的玄阳灵力,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拍李博全的胸口!这一掌,足以将一头壮牛拍得骨断筋折!
**巨大实力差距!**炼气七层巅峰含怒一击,对一个“凡骨”而言,是绝对的绝杀!
林薇儿看到李博全出现,眼中先是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随即看到赵乾那恐怖的一掌,瞬间化为更深的恐惧:“师兄!快跑——!”
跑?李博全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就在赵乾出掌的刹那,他丹田深处那缕灰色气流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疯狂震颤!无数关于赵乾的信息碎片——源自这一个月“狩猎”到的、赵乾修炼《玄阳真罡》的失败经验,以及最重要的、断念崖那团黑雾主人对类似阳刚功法致命破绽的认知——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瞬间,李博全“看”到了!
***赵乾这一掌“赤阳掌”,因含怒出手,灵力在“曲池穴”处运转过猛,导致一丝灼热火毒反噬自身经脉!**(这是源自某个被赵乾打伤的外门弟子的失败视角)
***《玄阳真罡》在全力爆发时,“气海穴”与“命门穴”之间的灵力衔接会因阳火过旺而出现极其短暂、不足十分之一息的迟滞!**(这是断念崖黑雾主人对类似功法的深刻认知!)
***赵乾此刻下盘因轻敌而虚浮,重心略偏左!**(这是李博全自身无数次在危险中磨砺出的观察本能!)
所有的信息,在灰色气流的疯狂运转下,瞬间整合!形成了一条唯一的、在绝境中撕开生路的反击策略!
“赤阳掌?曲池灼痛,气海命门迟滞一瞬,还敢使?!”李博全在掌风及体的刹那,用一种嘶哑到非人、却又带着洞悉一切冰冷的语调,猛地吼出!
这句话,如同魔咒!
赵乾瞳孔骤然收缩!拍出的手掌下意识地一颤!曲池穴传来的那丝微不可察的反噬灼痛,竟然被对方一语道破?!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气海命门迟滞一瞬”这八个字!这是他功法最深处的隐秘破绽,连他师尊都未曾完全点明!一个凡骨废物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这心神剧震、掌力瞬间出现一丝凝滞的万分之一秒!
李博全动了!
他没有试图格挡那足以将他拍成肉泥的一掌,也没有后退!而是用尽全身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力量,配合着灰色气流对身体极限的压榨,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个扭曲到违反常理的姿势,险之又险地贴着赵乾灼热的掌风边缘滑了过去!那灼热的气息甚至燎焦了他额前的头发!同时,他那一直垂着的、骨裂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并非攻击赵乾的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用尽全力、狠狠一指点在了赵乾因重心略偏而微微暴露的右腿膝弯外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穴位——“阳陵泉”!
这个穴位,本身无关紧要。但就在李博全指尖点中的瞬间,丹田灰色气流疯狂预警传递来关于《玄阳真罡》灵力运转路径的信息!他这一指蕴含的力道和角度,阴狠刁钻到了极点!恰好卡在赵乾因掌力凝滞、灵力从气海涌向命门又出现那一丝迟滞的、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绝对真空点!
“呃!”赵乾只觉右膝外侧如同被一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一股诡异的、带着强烈枯寂和破坏性的阴寒气息瞬间顺着穴位侵入!这股力量微弱至极,对他雄浑的玄阳灵力来说如同水滴入海!但!它侵入的时机和位置,太刁钻了!正好卡在他灵力运转最脆弱、最不设防的那一瞬!
如同在高速运转的精密齿轮里,丢进了一粒微不足道、却卡在关键节点的冰冷沙子!
噗!
赵乾体内雄浑奔涌的玄阳灵力,在“气海”与“命门”之间那极其短暂、本可忽略不计的迟滞点上,被这丝外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寒力量猛地一激!
如同烈火被泼上了一滴冰水!
“啊——!”赵乾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怒的闷哼!体内奔涌的赤阳灵力瞬间失控反冲!灼热的火毒不受控制地倒卷而回,狠狠冲击在他自己的经脉上!尤其是曲池穴附近,那本就因掌力过猛而灼痛的经脉,如同被点燃的油桶!
“噗!”赵乾脸色瞬间涨红如血,猛地喷出一小口带着灼热气息的逆血!身体一个趔趄,右膝一软,竟单膝跪倒在地!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暴怒!自己……自己竟然被一个凡骨废物,用一根手指头点得气血逆冲,受了内伤?!
趁你病,要你命!
李博全眼中凶光爆闪!他知道这点伤势对赵乾来说只是皮毛!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根本不顾自身因刚才极限爆发而带来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恐怖虚弱感和全身经脉欲裂的剧痛!他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合身撞了上去!目标——赵乾因单膝跪地而暴露的、毫无防备的后心!
他没有灵力,只有这一个月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最原始、最野蛮的爆发力!以及,怀中那柄一直紧贴心口的、冰冷坚硬的枣木剑匣!
“给我死——!”李博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那坚硬的枣木剑匣,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向赵乾的后心脊椎要害!角度,正是赵乾此刻因气血翻腾、灵力紊乱而防御最薄弱的点!
“蝼蚁!你敢?!”赵乾感受到了背后的恶风,惊怒交加!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想要回身格挡。但他体内那丝被引爆的玄阳火毒和那缕阴寒死气正在激烈冲突,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
坚硬的枣木剑匣,带着李博全全身的力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志,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赵乾的后心偏下、靠近命门穴的位置!
“呃啊——!”赵乾发出一声比刚才凄厉十倍的惨叫!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脊椎传来!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微碎裂声!命门穴受创!本就紊乱的玄阳灵力彻底失控暴走!他眼前一黑,如同被巨锤砸中,整个人向前猛地扑飞出去,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泥泞的竹叶地上!大口大口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他口中涌出!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脊椎和命门传来的剧痛以及体内彻底暴走的灵力,让他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癞皮狗,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抽搐!
整个幽篁林,死寂一片。
只有赵乾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以及李博全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声。
林薇儿呆呆地站在原地,杏眼睁得滚圆,小嘴微张,仿佛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她看着那个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浑身污泥、脸色灰败、右手扭曲、却如同魔神般屹立的身影,看着地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此刻却如同烂泥般抽搐的赵乾……
巨大的反差,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李博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爆发,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生命潜能。丹田的灰色气流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带来的虚弱和冰冷感几乎要将他冻结。
但他不能倒!赵乾还没死!
他踉跄着,一步一顿,走到赵乾身边。俯视着地上这个满脸血污、眼中充满了怨毒、惊惧和难以置信的仇人。
“蛆虫……你……你敢伤我……我爹是……长老……宗门……”赵乾艰难地吐出威胁,声音嘶哑。
李博全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然后,他缓缓抬起了脚。
那是一只沾满污泥、穿着破烂草鞋的脚。
目标——赵乾那只刚才抓过林薇儿手腕的右手!
“不……不要!!”赵乾从李博全眼中看到了比野兽更凶残的杀意,终于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清晰地在寂静的竹林里响起!
“啊——!!!!”赵乾的惨嚎撕心裂肺,右手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
李博全的脚,如同踩碎一根枯枝般,毫不犹豫地碾了下去!用尽全身残存的
力气做完这一切,李博全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单膝跪倒在地,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溅落在赵乾痛苦扭曲的脸上和旁边的泥地上,触目惊心。
“师……师兄!”林薇儿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看着李博全喷血跪倒,巨大的心痛瞬间淹没了她!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扑到李博全身前,想要扶住他。
“薇……薇儿……”李博全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写满了心疼和恐惧的小脸,看着她还裸露着青紫指印的肩头,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后怕涌上心头。他颤抖着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污泥和……赵乾的血。
他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和深藏的自卑。
“别……别碰我……脏……”他声音沙哑虚弱。
“不脏!不脏!”林薇儿哭喊着,一把抓住他那只沾满血污和污泥的左手,紧紧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手背。她看到了他那只扭曲变形的右手,看到了他灰败如同死人的脸色,看到了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巨大的心疼让她几乎窒息。“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你吐血了!师兄!你别吓我!”她哭得语无伦次。
“没……没事……走……快走……”李博全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赵乾没死,动静这么大,随时可能有人来!他必须带薇儿离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
“呃……呃……”地上如同死狗般的赵乾,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怨毒的光芒。他完好的左手,不知何时摸到了腰间一块不起眼的玉佩!用尽残存的力量,狠狠一捏!
“咔嚓!”玉佩碎裂!
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赵乾独特气息的灵力波动,如同水波涟漪,瞬间扩散开去,消失在竹林深处!
求救信号!发出去了!
“不好!”李博全瞳孔骤缩!
几乎同时,远处隐隐传来破空声和厉喝!
“在那边!有灵力波动!”
“是赵师兄的气息!快!”
执法堂的人!来了!
李博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现在的状态,连一个普通杂役都打不过!带着薇儿,根本逃不掉!
绝境!真正的绝境!
他看着怀中哭得几乎昏厥的林薇儿,又看了看地上赵乾那怨毒而快意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和决绝,如同火山般在他濒临崩溃的体内轰然爆发!
他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幽篁林更深处、靠近断念崖方向那最浓重的黑暗!那里,是宗门禁地,是死亡绝域!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薇儿……抱紧我!”李博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声,一把将林薇儿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然后,他拖着重伤垂死的残躯,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光焰,如同扑火的飞蛾,抱着林薇儿,一头扎进了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漆黑如墨的竹林深处!身影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只留下地上如同烂泥的赵乾,和远处迅速逼近的执法堂弟子的呼喝声。
幽篁林,重归死寂。唯有浓重的血腥味和那缕未散的枯寂死亡气息,在斑驳的月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场凡骨弑“神”的血色救赎。而前方,是比赵乾可怕百倍的……深渊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