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谁是狗官(1 / 1)

夏临冲了进来,“大人!是咱们的人找来了!”

随他一并涌来的,还有天边一线微光,不知不觉竟天已明。

沈砚才一松懈,身形便有些晃,苏昭下意识伸手,却被夏临抢了一步。

她怔了怔,将手不着痕迹轻轻放下。

“我没事。”沈砚对夏临道:“告诉他们,去把那些脚夫等人的尸体全数带走,还有这庙里的箭。”又指了筐篓,“你亲自背上那个,任何人都不许触碰接近,如果里面有动静,直接再敲晕。”

“是,大人!”

听到脚夫尸体等词句,苏昭面色又白了几分。

沈砚正好回身时望见,他缓了语气,“苏掌柜,那些人虽因你雇佣才遭遇祸事,但买卖自愿,你并非胁迫,归根到底都是杀人者凶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介怀。

如今免不了苏掌柜和你那伙计牢狱里走一遭,这期间,烦请苏掌柜再回忆一些细节助我等早日破案,为他们报仇。”

沈砚又上前一步,低语道:“另,除我与夏临,暂且对任何人都不要提及季应奇仍存活之事。”

苏昭点头,跟着沈砚踏出庙门。

长福已被侍卫押持。

而在门前,一张被腐蚀得破损不堪的黑袍,软皱地浸泡在一汪血水间。

沈砚倏然停步。

这是他哪怕对夏临都不曾提起的关窍。

传闻在皇城司中,有一队死士,专用来经办最为隐秘的任务。

他们自幼被关困培养,身上下有一种奇毒。

寻常皇城司卫只是牙中藏毒,若突遇不测,咬破自尽。

而这种死士身上的毒,却是只要他们亡故,无论何种缘由,都会侵蚀化尸,毁掉他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

不仅如此。

在他带队去苏氏牙行时,明明已察觉后院的库房墙壁有异,偏生有人通传,皇城司指挥使有请,说已抓捕他要找的逃犯。

其实再紧急,他都可以推开那扇暗墙。

然后,他没有。

这个时机打断的太过微妙,而逃犯一事,本是他随口给出的谎言,压根不存在。

于是他改了主意,决定顺势而为,看看他们究竟要如何。

谁成想,到了皇城司,守卫却说,指挥使陆大人一早便进宫面圣,根本不在司中,亦没有接到他约见了谁的传令。

可向他通报的侍卫一口咬定,传信之人是忽然到了牙行门口,身着了一身皇城司的差服。

再追问侍卫那人样貌如何,侍卫却些许茫然道: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不是那身衣服,在人群中也认不出来。”

“奴家也不认识,不是熟客,埋在人堆里也不起眼,不知怎么的就冒了头。”

淮水楼妈妈的话又浮在心头,那是抚瑶在被季应奇强迫婉拒时,忽然站出来的那个人,说了一席话,她便骤然顺从。

而那人在日后搜找问询中,再未出现,仿佛消失了一般。

样貌普通,混入人群,也是对暗卫死士一类的基本要求。

抚瑶之所以留在淮水楼中,其实也是为了辅佐沈砚探查一桩与皇城司有关的密务。

这件事,唯有他与皇帝知悉。

皇城司,本该只忠于皇帝一人。

倘若一切,当真证实皆与皇城司有所牵扯。

那如今的君权,是否真如表面一般稳握。

以上毕竟皆为猜想,在查实前,他是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拖盘。

况且死士一事,牵扯到了皇城司核心秘密。

各部之间,应配合通达,但互相有防。

方是对皇帝最有力的局势。

如果一个君权之门,最深的隐秘,却被另一个部门之人窥见,帝王定然也会难安。

同时,还有最为关要的一环。

他之所以会费尽心机,诸多打探,去获悉死士的存在。

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这样一汪残衣血水,是在五年前。

被屠尽满门的林宅中。

沈砚眼眸眯起犀锐,映入苏昭身影,一个小小牙行的掌柜,是否当真如她所述的一无所知。

回到大理寺。

沈砚亲自押送苏昭主仆二人。

走到牢房门前,验搜衣身,连带苏昭的袖里短刃也收走后,将他二人请入。

大理寺的牢房不大,皆是为了审问而设,定罪后,各有归处,一共也没有几间。

甚至女子的牢房只有一间。

苏昭在准备乖顺踏入时,却被沈砚拦住。

他看了看她撕破的裙裾,召来田旺。

“找人备一套干净衣物,给这姑娘换了再送进牢房。”

田旺一惊。

单不说沈砚何时对一个犯人如此好心,就说这女子年岁,着实跟“姑娘”不挨。

他依然从善如流地应下,赶紧找了狱中杂役。

杂吏是个瘦弱少年,双手端举一套叠得方正的粗布服饰,众目下微微颤抖道:“牢狱中没有女子服饰,只有小人的免为合身,小人那刚好一件才濯洗过,不知……”

“你这狗东西!”田旺眉毛一立,“大人要的,你敢用你的脏物糊弄?”

沈砚皱眉,刚要开口,被苏昭抢白:“民女谢大人恩典!”一边接过衣物。

小杂吏悄然长吁一口,连忙恭敬引着苏昭去一旁的杂间换衣。

这空当,沈砚环视一周女牢,忽然看见,墙角草垛间,竟有一个蜷缩的身影若隐若现,头顶毡帽分外熟悉。

是那淮水楼的小杂役!

当下冷了神色,“田推丞,犯人都斩首示众了,证人却还押着,怎么,在咱们寺中,冲撞了官员是比杀人还重的罪责?”

田旺忙躬身一礼,“大人冤枉,大人教诲莫要为难,属下那天抓回来后也就是关了一晚便放了。可谁知,这丫头昨儿一早在门口吵闹,说既然犯人斩了首,就该把被杀的那位尸首还回,门吏好心告知尸首已送刑部,她也不依,非要硬闯,这才又关了进来。”

墙角的身影被这嘈杂惊醒,一轱辘爬起,头顶的毡帽掉在地上,长发散落,这回倒是看清,当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沈砚走去,她警惕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向后撤了一步,贴紧墙壁。

沈砚平缓了神色,“姑娘,门吏没有骗你,抚瑶姑娘的尸首确实已在刑部。

听淮水楼管事妈妈说,你与抚瑶姑娘往日交好,这份情谊值得敬重。

你先回去,我会与刑部说,待到案件善后结束,定让你来接她回去。”

那姑娘梗起脖颈,“你这话当真?”

“当真。”沈砚坚定道。

姑娘用脚蹭着稻草,嗫嚅道:“那我信你一次!如果当真,我便收回上次那句'狗官'!”

说罢,调头便跑,却在跑到门边时,冲田旺道:“但你依然是狗官!”一吐舌头,消失在了廊道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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