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莲虽回了家,织宋和骙骙还是照常带着春娘冬郎去上学。
秦香莲很是认可:“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陈老娘也是一样:“咱们家不兴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
再就是说,上学,多好的事,又不花钱,只往哪儿一坐就有人给你往脑子里塞钱,她可是知道,别的学堂一年收好几两银,日常还各种巧立名目收些杂七杂八的钱。
这么贵的学不要钱就能去听了,可不是跟捡钱一样的?
陈老娘自有自己的一套非同一般的阴差阳错的超前观念,甚至显摆道:“天地玄黄,宇宙鸿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你听听,织宋老在念,我也不傻,也学会了。”
织宋期待地问:“后面的呢,奶奶,你真的都会了吗?”
陈老娘把织宋轰出去:“快去上你的学,我都这把年纪,脑子不傻就是聪明,会念几句书更是大了不得,你还指望我全记住不成。”
秦香莲带着俩孩子和织宋骙骙一起出了门,骙骙道:“你祖母真的挺厉害的,我娘就不学,我给她背她只夸我,我教她她就说自己学不会。吉祥三宝呆头鹅一样都被我们教会了,我娘那么聪明,什么学不会就是不学。”
童言无忌,秦香莲听得好笑,问道:“骙骙什么时候做上小老师了?”
骙骙便给秦香莲解释了。
原来道观也忙着夏收,他们有不少田地,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教一群小萝卜头,干脆选拔几个先进的,由先进带动后进,学会的带动没学会的。
秦香莲点点头:“那照这样说,你们俩是班级里先进的学会的了?”
骙骙与织宋对视一眼,两小人儿同时间颇为失落:“我们不是,教读书写字的道长不喜欢小女娘,他没有说,但我们能看出来,他认为女娘没有郎君聪明,我们表现得再好,他都不是很喜欢我们,因为他根本不管女娘学得怎么样。”
秦香莲不禁皱眉,把这件事放进心里,到学堂问过织宋,锁定了那位教书的道长。
那教读书写字的道长须髯皆白,打理得却很干净整齐,背着手拿起书摇头晃脑的,不像道长,倒像个落魄的秀才,很有一股子老酸儒的味道。
虽然知道以貌取人并不好,但秦香莲毕竟更信自家人,又先入为主,自然会更觉得这个道长不是什么好人。
秦香莲也没有草率地断定,而是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确实如织宋骙骙所说,这位道长并不十分关注女娘,女孩子扎堆在一块,他始终围着那群男孩子。
就连吉祥三宝,因书背得比先前好,都得了几句表扬。
而功课显然更好的织宋骙骙,只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秦香莲很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她离开学堂,往大殿那边走,问:“小道长,请问你们观主在吗?”
那小道长正扫院子,闻言指了指路,还好奇地道:“秦娘子,布庄生意真的像传言里说的那样,客似云来摩肩接踵吗?原来你这么会做生意啊!”
秦香莲微笑道:“哪里是我会做生意,是我弟妹的手艺在咱们镇里实在拔尖,客人虽不少但也没那样夸张,如今不会亏大家的本我才总算是放下心。”
如此闲聊几句,小道长又忙去了。
秦香莲则没看到张征,只看到秦棒槌,她把自己的困惑一说:“不晓得教读书识字的那位老王道长,为什么不如何教导小女娘,既然都教,何不再公正一些,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秦棒槌吐出四个字:“没有误会。”
秦香莲眉毛又皱起来,才听着秦棒槌无波无澜的声音:“我们做道士的,讲究随性而为,师父就是喜欢小郎君,不喜欢小女娘,是故他格外亲近小郎君。他也没有苛待小女娘,该教的都是一起教,已经是很好的老师。人心本就偏颇,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是,面前的秦棒槌不是最公正不阿的吗?为什么到此处不公正起来?
秦香莲将自己的疑惑也摆在面上,像极了昨日的冬郎,秦棒槌便再多解释一句:“如果师父今日将小女娘拒之门外,观里会另换人来教她们,可是现在只是不如何重视,就没有理由插手。况且,我师父还说,织宋骙骙若不是女娘,他定收下做关门弟子,心里显然十分重视她们。”
秦香莲无语:“谁稀罕做他的关门弟子——”
秦棒槌摇摇头,并不生气:“我师父名门望族,进士出身,当年的事是不敢再提,你知道他能够胜任便可。”
能人异士,有一点毛病罢了。
秦香莲头一次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势必要出这口气:“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倘若王道长今天只是一位道长,我并不会觉得他做不到一视同仁有错,可他是老师。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在小孩子们眼里,作为父母老师的人,便是她们小小世界里的圣人。圣人三立,父母老师也当有三不立,不立身不正,不公私不分,不传播不良风气诸如此类。”
秦棒槌反驳道:“你这都是儒家思想,我们是道观。”
秦香莲的表情已经很难看,就是春娘冬郎都知道,娘露出这个脸色的时候一定要乖乖的不要被她注意到。
但是秦棒槌不太通人性,就被秦香莲说得有些抬不起头。
“儒释道三者都是在探索人本身,本就该互通有无,就算不能,道教讲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生,认为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难道女娘就不是宇宙中的一份子,不与王道长同根一体了?你又讲随性而为,王道长为人师行为如此有失偏颇,究竟是随性而为还是随性妄为。”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了。
秦香莲继续道:“我尊重道观,也很佩服道观,但道观的道长们像今天这样做老师,我不能够苟同。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家,儒还是道,为官还是为老师,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我会告诉孩子们人心实难做到公正,但不想告诉她们,她们敬爱的学富五车的老师很不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