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的改变是立竿见影的。
纪秦娥尤为奇怪,她跟秦香莲道:“从前我白教她们,她们反而不如现在尊重我,从前也是尊重的,更多是看在我的身份上,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秦香莲给她斟茶:“大约是她们现在已明白你不仅不是压榨她们的,更是授人以渔的恩人,而我才是真正压榨他们的雇主,工人是不太可能喜欢雇主,雇主再好也会对工人加以约束,约束必产生怨怼,你从前担了我的角色。”
纪秦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你也没有行压榨的事实,这样改制以后,她们管好自己便能多劳多得,真想赚钱的女工,比从前能拿到的银钱只会更多,绝不会更少的。”
秦香莲道:“日子久了她们会知道的,不过贫穷的人总只能着眼当前,一朝一夕没有保障的话,没有办法往长远看。布庄那些发霉的布匹可清点出来了?”
仓库里头堆放的一些布匹存放不当,有处漏雨未能及时发现,秦香莲安排清点的时候才见着,确实是看管的人疏忽大意。
纪秦娥难免心烦起来:“清点出来了,足有四十五匹,好在都不是什么贵价的绢帛,只一些粗布也未腐烂,没有太阳只能洗洗烘干,比扔掉好,到时看降些价钱,裹身还是可以,当会有人买的。”
也是发现得还算及时,冒雨检修了一通,陈跛子和陈年麦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回家了,各处都要规整一番。
秦香莲又问秦有根:“要你打听的事可打听到了?”
秦有根道:“打听到了,县衙已通知里正各乡徭役之事,也确实请来了县里各行会商讨,这些事不是秘密,坊市茶馆略坐片刻就有人提起。”
秦香莲点点头:“收货的事情暂搁置,多往人来人往处去,手眼灵活些人勤快些,若坊市间哪家店铺愿意留你做个仆役临时工,如实告诉对方秦氏布庄日薄西山,你另谋出路。”
纪秦娥奇怪:“大嫂——”
秦香莲轻轻抬手:“没有比像秦有根这样叛逃出去的愿意再回来,更能确凿秦氏布庄东山再起的消息。届时各布商定会好奇,我们秦氏布庄到底如何保证能再次站稳脚跟的。”
纪秦娥不太明白秦香莲的计划,她只默默看着,觉得秦香莲做雇主很像她爹又有点不太像。她爹年纪可不小了,不知道如果是她爹身在其中,这局他会如何解?
她说自己拿下这局,实则除了当日豪言壮语,后面仍然信心不足。虽然因着秦香莲出的主意和她自己的努力,布庄已不再入不敷出,但还是完全无法和镇里其他布庄相提并论,仍居于末流,有一蹶不振的滋味。
秦香莲又叮嘱秦有根:“最近均县镇但凡谁家有大事发生,不管是什么,通通回来禀报,只可多听,不要轻易多问,知道吗?”
秦有根见着近日布庄的改变,已经很服气秦香莲了,此刻全都应下。
秦香莲又问:“夏至在即,都准备好了吗?”
夏至,武当县会在武当山的大道观内举行夏日祭,同时县城里夜间会有灯会,亦是祈求丰收与风调雨顺。
值此灾年,在武当山举行夏日祭典必定盛大,秦香莲已打定主意,在这场盛会上为秦氏布庄出出风头,既然避不开一定要争,那就一定要赢,让全县甚至全大宋都知道秦氏的服饰无匹。
纪秦娥引秦香莲去看,挂在木架之上的那套衣裙,是云雾般清透的绿色,质地也如云雾般轻盈。上衣下裙是渐变的碧色,用了特殊的染色工艺,腰封是深碧色绣金线的莲花瓣模样,为做到清雅飘逸用料处处金贵,大放光彩。
下裙则更精致,是模仿荷叶模样,足足裁了三十六片布缝制在一起的,又在一寸寸绣上花纹才保证对齐,腰臀处贴身,看似平平无奇的窄裙,但行走之间裙摆飘逸圆润,真是步步生莲。
纪秦娥道:“是我的巅峰之作了,只是这般会不会太大胆?”
大宋服饰本就窄瘦修身,抹胸也用了贴合拼接的法子,明明是往莲花仙子方向设计制作的,可做出来格外性感。
秦香莲眼露欣赏:“你不敢穿?若你不敢穿自己做的衣裳,旁人如何敢买,依我的眼光,这套衣裙一点不过,美得恰到好处,必将脱颖而出。”
她说完话锋一转:“不过我的眼光可能不太合时宜,待你完工,你穿上对铜镜照照,复杂的发髻你可会挽?”
待到完工那日,纪秦娥秘密地把房门一关,因那边角用了金银双色细线,当日光月光轻轻往衣裳上一照,本就清丽脱俗的人瞬间流光溢彩,有如神仙下凡一样。
等纪秦娥为自己挽好发髻,用玉冠与荷花点缀,秦香莲为她上妆,又在她额头上画了一朵粉瓣黄蕊的莲花花钿,人年轻略描眉画眼便是天姿国色。
待纪秦娥转上一圈,方婶子已看傻了,秦香莲倒补充道:“你手指也漂亮,微微再染上些许粉色。倒是身高也需再高挑些,再做个厚底高跟的美丽刑具,藏在裙摆下头。”
纪秦娥还以为秦香莲嫌弃她没有裹脚,道:“我娘不舍得我裹脚,好在是没裹成,否则哪里逃得出来。”
秦香莲摆手:“合该如此,你不矮了,比之一般男子不差什么,只是在人群里头高些更显眼,最好比男人还高。待那日你把厚底高跟的鞋一起拿着,到地儿再换,以后我们也不卖这鞋。”
方婶子就看见纪秦娥那小嘴巴一开一合,说的什么话全然没听见,直到秦香莲拍她肩膀,她才想起来:“哎呦我刚煮的面!还在锅里!”
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纪秦娥这才自然许多:“这身衣裳又是绿色主调,做嫁衣都使得。”
秦香莲眼神一亮:“没错,以后我们开间婚纱店,那才挣钱。”
纪秦娥赞叹道:“婚纱店?婚纱,好贴切的名字,大嫂走一步看十步,我不如大嫂良多。”
秦香莲诚恳道:“受你启发。”
方婶子端着面走进来:“好了,都厉害,别互相恭维了,赶紧吃面,这回的面条可是人人都有,不曾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