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六十四自证（上）
顾形先没搭茬儿，越过书山卷海瞭向一惊一乍的江陌，目光跟她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撞在一块，撇翘起嘴角轻飘飘地哼声，撑着膝盖慢吞地站起来，挪蹭到半敞的窗台跟前，磕了磕摆得规整的硬盒烟，手指翻飞地捏了一颗衔在嘴边。
“宋亦珂在收监的转运车上被活活烧死一句话都没留下来，明摆着遭人动过手脚的汽配零件，合作指定的汽修厂愣是没人发现，诶——好巧不巧的这汽修厂的老板还跟新山被扣下的一批涉毒零件有关联，就这么几样东西还跟江华废车场有不小的渊源，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失踪时闹得云遮雾绕的唐葭，也被抛尸在江华废车场的报废车里面——这怎么可能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儿的关联？”
江陌其实拿不太准顾形的想法，只是始终撂放不下，两桩几乎此起彼伏掩藏了四年之久的要案间隐晦攸关的纠缠。她确信四年前魏祺盛的死绝非单纯只是因为顾影遇害遭陷，也怀疑过是否与她堂堂正正地为他的渎职之举佐证再三脱不开关联，但正义和真相并不能单只靠她单枪匹马不管不顾地深入虎穴，她心里这点活泛在动弹搅和之前，总得先在顾形的眼跟前晃悠晃悠试探试探。
“今天去找邵桀了解情况，回来路上我联系邹叔的时候听说，付乐枫和杨糖果出事之前，你就旁敲侧击地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安排两个绝对靠得住的人手，盯着园区基地那边。你担心邵桀？”
江陌忽然没头没脑的话音一定，扬起脑袋瞧着顾形甚至有点儿刻意撇开的侧脸，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不死心地正要撑住膝盖话接前言，顾形八成是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瞧见了江陌扒拉着肚子里的算盘上下翻飞的眉眼，嗤声一笑，搪住了她纯靠猜测的扯淡。
“证据呢？这两桩要案之间有关联的证据呢？你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揪着点儿似有若无的关联就开始全凭着主观去猜，你就不琢磨琢磨你这一句话撂下来，案子的性质可就截然相反？宋亦珂如果是受人教唆指使，这个人打哪来你想过没有？他是算变态还是黑社会？”
顾形并不打算直接全盘否认江陌的思维发散，只是揪住了她快断掉的风筝线，提醒似的稍稍绷紧了一点：“你能不能学点儿好的？我跟老高耍赖那是跟他通气儿，怀疑归怀疑，手上没个确凿的线索你指着谁给你当靠山？徐江华跟你那个线人尤豪压根儿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滑头——尤豪甭管怎么说有老婆有孩子，脑袋瓜子里面好歹还有点儿好好过日子的概念，徐江华有什么？他前脚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后脚吃饱喝足就敢原地翻供，关键时刻保不齐给你掉个大链子，正经的线索，我劝你别往他身上打算。”
江陌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半：“那就是不正经的事儿可以跟他打听——”
“嘶——说不听了还？”顾形嘶了口气，端起烟灰缸假模假式地朝着江陌的方向比划，见她躲都不躲地梗着脖子端坐在沙发跟前，咬牙切齿地翻了她一眼，喉结一滚，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唠点儿正经的，四年前红楼案那会儿……你虽说没正式参与调查，但是卷宗也让你偷偷摸摸地翻了个稀烂，顾影也好，其他受害的女孩儿也罢，警方调查的重点始终都是被害人的关系网——包括四年后最开始被发现疑似跟当年旧案有关的唐葭，死者身上的关系网或多或少都能够提供一些侦查方向，怎么到你嘴里，这些人怎么死的都不重要了？”
“不是不重要，是我总觉得，就像宋亦珂的案子一样，我们很可能落下了什么关键的问题始终没发现。”江陌揪着纸巾搓了搓手，起身直奔顾形办公室里那张贴靠在窗边的白板：“使劲使了这么多年，如果凶手大多数时候真的是无差别挑选杀害对象呢？共通点找不到，那例外呢？”
顾形眉头一紧，顿了两秒，伸手抽开江陌描画了半天也写不出字的白板笔，扭身从柜子里翻出一盒新的扯开包装递过去：“你是想说……事发之后凶手就销声匿迹的红楼案？”
江陌点头，提笔落下“红楼案”、“废车场案”、“水库案”、“舞剧院案”四列，又迅速地填补了受害人的姓名在上面，随即抬头看了被烟头熏烫到手指才端起烟灰缸搓捻，若有所思的顾形一眼，接着在“顾影”和“杨糖果”的名字底下，分别添写了“魏祺盛”和“韩律”的名字，重重地划了两道线。
“魏祺盛和韩律……一个曾经一个现在，都差点儿被栽赃成杀人凶犯，而且非常巧合的是，在案发前和案发当天，他们都曾经有过意图模糊的行为，不得不牵制住警方的侦查视线。”
韩律的情况暂且不谈，但魏祺盛在红楼案案发以及侦办期间发生的意外，江陌曾无数次折返探查，试图从中分辨再三，魏祺盛为什么在明知真相待查一切未定的时候，会莫名其妙死在了一场车祸里面。
“魏祺盛那段时间一直在查奉南瓜架围墙坍塌的案子，你当时提到魏祺盛接到匿名举报电话就离开巡逻岗位的事他也承认，甚至主动提出了怀疑，有人是在故意转移他的视线……局里最开始也只是想按照玩忽职守去给个处分，结果就因为顾影和他在案发当天确实曾有过矛盾，按部就班地以排查的名义检查了一下他的个人物品，没想到却在他的汽车后备箱里发现了黑色的雨披和几把类似尖铲的工具。”
顾形微微仰头，轻声喟叹：“可送检的证物在路上因为警员协助处理车祸被意外污染，魏祺盛的调查时间也就被迫一再拖延……两桩大案压在头上，陈锐好悬没直接脱衣服走人，我又因为小影的死必须回避在案子以外，所以等我有精神去琢磨这点儿凑巧的时候，魏祺盛已经稀里糊涂地被人搞到了要进二所等判。”
顾形回顾半晌，忽地一怔：“当时在牢里闹着说要告警察的好像是……蟒子王有金？”
“魏警官那时候在一次抓扒行动里，下手重了点儿，把一个持刀的小混子打到了轻伤，那人是王有金的小喽啰，身份证的出生日期不准确，被打伤的时候还是未成年，王有金闹事说是要替他兄弟出气，一来二去——”
江陌撇了下嘴角，缓慢地叹了口气。
“派出所抓扒行动那会儿我跟魏祺盛也是一组，红楼案之后正停职反省呢，又稀里糊涂地被找来局里接受调查，谁成想刚一出门就看见——魏警官回头看了我一眼，就……义无反顾地……倒在了血泊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