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在门口的我,脚步像被冻住了一样,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静得出奇,连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都清晰得像敲在耳膜上。我的右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一寸寸地渗入指尖。桌上台灯的灯影在墙上投下橘黄带冷紫的光,轻轻晃动着,仿佛房间里多了一道无形的气流,在悄然游走。
我屏住呼吸,缓缓转头,试图寻找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的源头。可身后的房间空空荡荡,书桌依旧整齐,窗帘静悄悄地垂落,一切都和刚刚一样。空气中只残留着熟悉的夜的气息。
但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来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正悄然涌上心头,不像梦,也不像幻觉。更像是某种久违的召唤,在我心底轻轻敲响了一扇门。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爸爸去世那年开始,我就时不时地梦见那双眼睛——栗色的,微微发亮,像深夜里隐藏在林中深处的两盏灯,静静地注视着我。我仍然记得第一次梦见它,是在爸爸去世的第二天,一个潮湿的初夏傍晚。那时的我根本无法接受爸爸已经离开我的事实。
爸爸是一星期前因为饭后呕吐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那天中午,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时一样,妈妈包了饺子。爸爸吃完饭后突然说不舒服,还没等妈妈和我反应过来,他便猛地将胃里的食物全喷了出来,那不是寻常肠胃不适的呕吐,而是一种像喷射般的突发症状。
我们被爸爸煞白的脸色吓坏了,妈妈立刻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送进急诊室后,爸爸被确诊为充血性心力衰竭,好在送医及时,病情得到了及时的控制。第二天,医生说爸爸的情况虽然严重,但若能及时进行冠状动脉搭桥手术,仍有希望缓解。
手术确实做了,也很成功。可爸爸最终还是走了,前后不到一个星期。
爸爸走后的第二天,我发着低烧,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窗外电闪雷鸣,屋里灯光忽明忽暗。那天晚上,那只“狼王”第一次出现。它就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脚边,没有咆哮,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冷得刺骨,却好像没有丝毫的恶意。我醒来时,全身湿透,心被梦中的黑狼吓得“砰砰”的直跳。我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第一次感觉到失去了父亲的庇护,自己仿佛成了一尊空壳,软得毫无主心骨。
自那以后,它又来过好几次。梦境不同,场景也不同,但我的感受却一次比一次真实。它像是潜伏在我生命某个角落的旧相识,一次次从梦中召唤我。
而在昨天晚上的梦里,它竟然带来了狼群,还带来了熊熊的山火。更可怕的是,它们竟然扑倒了王沁瑶。我无法判断它是敌是友,只知道,它好像认识我。
“昕恬,你到底在干嘛呢?怎么还不出来。”妈妈的催促声里已经明显地带着不耐烦的情绪了。
“来啦,来啦!”我快速地拉开门,走出房间。
“快点去洗澡吧。明天第一天上班,迟到了可不好。”妈妈还在喋喋不休。
“知道啦,知道啦!”我冲进浴室,关上门,把妈妈没说完的句子隔断在门外。
洗漱完毕,跟妈妈说了晚安之后,我回到房间关上灯,在柔黑的夜色中躺下。房间安静得出奇,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着,仿佛它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身体里拉扯出来了一样。
那一夜,我梦见了自己。
准确地说,是另一个“我”。
梦里,我站在一片旷野上,脚下是湿漉漉的黑土,天空低垂,像一张泼了墨的宣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四周空无一物,连风也是静止的。直到一股轻微却刺骨的风吹起,我听见远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低鸣——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正在潜伏着。
我的心收紧了起来,四肢却动弹不得。
奇怪的是,我的眼睛居然可以穿透夜色,看清四周——地面上草叶被野兔轻触而产生的晃动,空气中的尘粒,被风吹起后在光中微微闪烁,一切都纤毫毕现。
我低头看向自己——
通体乌黑,毛发油亮,四肢强健有力,呼吸间,能感到鼻端的湿润与嗅觉的敏锐。
那不是人的身体,那是一匹狼。
我惊讶地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并不笨拙,反而异常自然,像是习惯了这样的身躯。
“哦,不,不,不!!”
我的高声叫喊瞬间变成了一声声狼嚎,那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就像是远古号角的回响,瞬间把夜空撕开一道裂缝,仿佛能将所有黑暗从中劈开。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着,随即引来了回应——一阵阵遥远的狼嚎,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一边回应我,一边朝我奔来。夜色中,一条条黑影上蹿下跳,在山坡与林地间穿梭,如浪潮般汇聚向我。
看着这些由远及近的黑影,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但不知为何,我的四条腿却像被钉死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救命……!”
我猛地睁开眼,惊醒。
窗帘缝隙透进一缕微弱的晨光,我下意识地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红色数字静静地闪烁着:6:11 AM。
我叹了口气,重新躺回枕头上,闭上眼,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脑子“嗡嗡”作响,梦境的碎片仍在意识中游荡。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
我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光线洒在熟悉的木纹桌面上。我拉开抽屉,拿出那本日记,翻到昨天空白的一页。页面上,只有我写下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离开我?”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终于提起笔,在下方缓缓写道:
“离开是一种宿命吗?如果从现在开始我就知道,所有我爱的人,最终都会离开,那我还要不要爱他们?如果他们一个个只是从我生命中路过,那他们会带走什么,而我又能得到什么?难道他们会带走我全部的爱,只留下痛苦和伤害吗?”
本想写下答案的我,发现笔下竟然又涌出了更多的问题。我不知道,我真的回答不了。
我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外的天,已渐渐亮了些。鸟鸣在枝头碎响,仿佛和昨日无异,却又像是迎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我知道,从今天起,一些东西已经悄悄地,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