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这一日,宋帝携宫中女眷及皇子前去新修葺好的骊山汤泉行宫避寒小住,天光还未亮,车架仪仗已铺展开来,绵延数里。
宋帝的御辇居于最中,其后是各宫妃嫔皇子公主们的车架,还有随行的厨娘杂役、侍卫太监甚至乐师舞女等各色众人,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嘉宁的马车极尽精巧舒适,车内垫着雪白狐裘软垫,数个鎏金暖炉,与外面的寒风凛冽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歪在软枕上,身上盖着毛毯,抱着手炉与身旁的白幼晴小声嘀咕什么,时不时发出低低笑声。
马车平稳行驶,嘉宁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透过微晃的帘幔看向窗外。
符城就跟在她车架旁边,薄唇紧抿,只有在捕捉到嘉宁看向他的目光时才会弯唇朝她笑笑。
他自那日收到嘉宁的信后心中就有些沉闷。
今日见到这兴师动众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华丽车队时,心中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西北的战事瞬息万变,将士们在前线枕戈待旦,他奉诏进京想求陛下拨下军饷,却一拖再拖,反而将他们三人扣在京中作质。
所谓的国库亏空,便是亏空在了夏日去避暑行宫,冬日去汤泉行宫吗?
这么一位皇帝,到底有没有将西北边境,将百姓放在心中?
符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听到身旁的车窗传来“咚咚”的敲击声,他身形微顿,侧头看过去。
就见嘉宁掀开车帘,明艳动人的脸庞从车窗中探出来,一双灵动的眸子朝他眨了眨,“你过来。”
他刚靠近马车,便感觉到从她掀开车帘的缝隙中扑面而来一股暖意。
接着,那只温热的小手便贴在他的右脸上,“冷不冷啊?上来一起坐吧,里面宽敞得很。”
他的心化了一瞬,随即拒绝道:“不用,西北的冬天比这冷多了,我还好,公主赶紧把车帘拉上吧,别让冷风进了去。”
嘉宁脸色一垮,不愉地瞪他一眼,哼了一声伸手将车帘拉上。
一路上她都没再和他搭过一句话,直到傍晚,连绵的车架才终于抵达行宫。
这一处行宫建在骊山之中,刚进山便感觉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蒸腾的雾气氤氲在空气中,带来湿润暖意。
给嘉宁拨的住处是毗邻主泉眼的暖玉阁,殿里面还自带了几处汤泉,温暖如春,甚至连花草都长得极好。
时风将一众随行侍卫安排在暖玉阁外院的值房中,唯独漏过了符城的名字。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嘉宁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好气地喊他一声。
符城犹豫,门里面的便是嘉宁所住的内殿,是独属于少女的私密空间,唯有几个大宫女能在其中伺候,外男岂能入内。
嘉宁等了片刻不见他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赤着脚便从里面气势汹汹地走出来,“符城,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我唤你你是听不见吗?处处违逆我?”
她莹白如玉的双足踩在地砖上,脚踝纤细,足背隐约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目光仿佛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不赞成地皱了皱眉,“屋中虽铺了暖玉,但你之前小腿受过伤,不宜受寒,还是穿上鞋袜为好。”
“符城!”嘉宁恼怒地瞪着他,“我让你一起来行宫,不是让你来管我的!”
符城抿了抿嘴,仍是不认同地看着她。
嘉宁深吸了一口气,“我让你进来你为何不动?”
“这是你的内寝,我若逾矩而入,于你清誉有损,若被有心人窥见了更是百口莫辩。”
嘉宁这下真被气笑了,“我堂堂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还能管得到我的头上去不成?百口莫辩?便是真被看见了又怎样,我为何要去辩?”
“你若不进来,那就离我远远的,这次行宫里面别让我见到你。”
嘉宁气冲冲地转身回了内殿。
符城拧着眉头在门外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叹一声推门走进去,“是我的不是,莫气了。”
他进去环视一圈儿,地面是用暖玉铺成的,上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层层叠叠的纱幔,中间放着一张雕花拔步床。
嘉宁正坐在床边的软榻上,气鼓鼓地盯着他。
“白小姐呢,怎么一到行宫就不见她了?”
“幼晴她去我三弟那了,你看人家都不怕这怕那的,也不知道你在这儿纠结个什么劲。”
他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不知我住哪儿?是与侍卫们一起在值房么?”
嘉宁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指尖狠狠点在他的眉心,“我都让你进来了,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少女柔软的曲线瞬间贴近,馥郁的气息毫无防备地笼罩了他所有感官。
符城呼吸窒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跳得比一下重。
他声音干涩发紧,“你……”
“哎呀,”嘉宁站起身来,反手一下将他推到软榻上,小脸凑到他面前,“我的意思就是,在行宫这些日子我们就住在一起了,怎么样,开心吗?多少人都没这个福分呢,你可是第一个。”
见他依旧没反应,她嘟着嘴问他,“怎么,你不愿意?”
“你不愿意也没法子咯,暖玉阁的值房里面可没留你的位置,除了我这儿,你就只能睡外面雪地上了。”
嘉宁起身,唤了时风进来,“我要先去沐浴了,你在这儿好好想想。”
门扉开合,珠帘晃动,公主的内殿此时只剩他一人,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坐直,望向她离去的地方,陷入矛盾纠结。
他这副模样,似乎像极了被公主圈养起来的面首。
一想到这个词,心脏就狠狠跳了两下,他猛地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安乐侯的白小姐不是也与三皇子同住一起吗?
定是嘉宁想多与他亲近才邀他同住,况且这暖玉阁又无别人打扰,不正似一处桃花源吗。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了好久,珠帘再次被掀开,嘉宁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青丝走出来坐在床榻上,时风为她轻轻擦着头发。
她斜瞥他一眼,“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符城上前,接过时风手里的棉巾,手指带着微微发烫的温度贴上她的长发,眸中全是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