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七这一日是嘉宁母妃俞贵妃的祭日。
俞贵妃生前便常常去青山寺礼佛,逝世后便也在青山寺供奉了一尊灵牌,嘉宁每年此日都要来青山寺祭拜,上一柱香。
天刚蒙蒙亮,小雨淅淅,如丝如雾。
嘉宁一大早就坐着由禁军护卫的马车驶出紫禁城,朝城郊的青山而去。
马车的车窗微开,嘉宁神色恹恹地支着脑袋看窗外的雨景发呆,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框上划着水痕。
时风和时花察觉出公主心情不虞,轻手轻脚地帮她理着膝上的薄毯。
“公主,雨势渐大了,路上泥泞,车程可能要久一点。”
严国公府的小公爷严明诚穿着蓑衣,骑着一匹神骏白马,紧随在车驾旁,透过窗户对嘉宁讨好的笑了笑,温声道。
他是禁军的一队头领,按理说护送公主这种事是落不到他头上的,在得知这条任令的时候也是懵了一下。
回去告诉父亲,父亲思考了片刻后双眼发光,“陛下娘娘这意思……这是你的机遇呀明诚,好好侍候着公主,将来能做驸马也不一定。”
本朝的驸马不似前朝般不得参与政事,往往位高权重。
得了父亲这番话,严明诚也是一阵激动。
那可是嘉宁公主啊,不但陛下捧在掌心里极尽宠爱,就连容色也是世间罕有尽态极妍,试问兰京哪个公子不梦想着娶到嘉宁公主?
如今这大好的机会竟摆在他面前,仿若做梦一般。
嘉宁透过车窗瞥他一眼,若说长相白皙温润,比不上妙音阁的悟然公子,若说是武将,气度又比不上符城。
怎么又想起来符城了?
嘉宁脸色一变,本就欠佳的心绪此刻变得更差。
她用一种近乎冷淡的语调轻应了一声,“嗯。”
严明诚却好似未察觉出来,仍在车窗外与她搭话,声音带着点兴奋,“公主可能不记得臣,但臣却已见过公主好几次了。”
“公主可还记得去年的那场蹴鞠赛?臣……”
嘉宁一点都不感兴趣他从前在哪见过她,只觉得烦不胜烦,伸手“哐当”一声直接关上车窗,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严明诚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意消失,有些失落,他不再多言,不远不近地骑马随在马车旁边。
马车行至半山腰的台阶前便无法再往上走了,需得在此处徒步上去,严明诚殷勤地想上前扶嘉宁下车,却被时花不动声色地挡开。
雨丝变得密集起来,打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山风吹得嘉宁衣袂翻飞。
时花为嘉宁打着伞,时风去车内快速取了大麾出来替她披上。
嘉宁看也未看神色失落的严明诚一眼,在时风时花的搀扶下踏上一层层台阶,她的裙裾边缘很快被打湿,留下深色的水渍。
她蹙眉,心情差到极点。
所幸青山寺也建在半山腰,台阶不长,很快就到了地方。
主持带着几个小沙弥在门前迎接,双手合十面带恭敬,“阿弥陀佛,见过嘉宁公主,香已为您备好,请随老衲前来。”
这青山寺嘉宁已经来了十几年,早已对寺中了如指掌。
嘉宁挥退众人,独自径直走向供奉着俞贵妃灵位的侧殿,点燃三柱香插入炉中,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侧脸。
她安静地跪在蒲团上,凝望着牌位上“先贵妃俞氏”那几个鎏金字。
听说俞妃貌美却木讷,不怎么得陛下的喜爱,除了是在潜邸就跟着陛下的老人外,在后宫中丝毫没有存在感。
可就是她生下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因着是长女的生母得封妃位。
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带走了她,追封为俞贵妃,而那时嘉宁才六岁。
嘉宁对生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脑海中对她仅存的零星记忆碎片是在春日御花园里,她坐在树下绣花,转头看着嘉宁温柔浅笑。
她思绪回笼,对着牌位叩三个头,起身离开。
看着外面似乎越下越大的雨势,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满是惆怅。
嘉宁和主持一同立在檐下,看院中小沙弥们冒着雨一趟趟搬沙袋,眉头轻蹙,“今日这雨下得怎么这样大,看来今日是回不去了。”
“若是回不去可以在寺中住一晚,厢房早已为您备好了。”
“但这雨确实大的稀奇,”主持脸上有些愁色,有些担忧,“山里似乎从来没下过这般大的雨,若是一直下下去怕是要不大好。”
直到半夜,嘉宁才明白这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嘉宁正在睡梦中,忽然天际传来一连串滚雷将她惊醒。
紧接着外面的雨声陡然狂暴,如天河倾泻一般,粗大的雨柱砸向房屋上面的瓦片和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风也变得凄厉,卷着雨水狠狠拍在门窗上。
“时风,时花!”
“殿下!”正巧她们两人在门外要进来,听声连忙推开门围在嘉宁床边。
“殿下快先起来,主持说这形势不大好,怕引来山洪,叫我们先往山下避避。”时风脸色惊慌,匆忙道。
嘉宁也心下一紧,忙起身收拾。
三人正打算出门,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异响,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撼动着地面,震得屋里的烛火剧烈摇晃。
“不好了公主!”几个禁卫赶过来,声音惊骇道:“山洪来了!通往山下的路只怕……”
“不能去山下!”严明诚冒着雨冲了过来,急切地对嘉宁道:“路被阻断了,山下情况不明,我们暂时不能下山,请殿下随臣去寺内高处避一避,地势稍高暂时安全!”
嘉宁看向外面肆虐的大雨,脸色发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走!”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湿透了的禁卫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声音嘶哑地竭力大喊,但在暴雨的冲刷下仍让人听得断断续续。
“殿下,严统领!不好了!寺后安置物资的偏院……靠山崖那边,塌了一角,有……有几个人被卷了……”
嘉宁心头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