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1 / 1)

张老师办公室那场意外的“困顿交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桔梗和周梦燃各自的心湖里漾开了短暂的涟漪,却未能真正撼动水面下那坚固的冰山。她们依旧沿着各自的轨道前行,一个在琴键的冰冷秩序里日渐苍白,一个在数学符号的迷宫中磕磕绊绊。

张老师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她意识到,办公室里的简单叮嘱,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法触及问题的核心。这两个女孩的困境,根源深植于她们各自家庭那近乎固执的理念之中。她决定,必须去敲一敲那两扇紧闭的门。

她首先选择了桔梗家。那扇厚重的、漆色考究的雕花木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混合着昂贵檀香、旧书页和钢琴漆面冷光的特殊气息。屋内纤尘不染,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桔梗妈妈接待了她,仪态无可挑剔,笑容得体,却像一层精心打磨的冰面,隔绝着真实的温度。

张老师坐在铺着丝绒坐垫的硬木椅上,捧着一杯温度精准、清澈见底的热茶。她斟酌着词句,先肯定了桔梗在学业和艺术上的优异表现,那份专注力远超同龄人。桔梗妈妈嘴角挂着矜持的微笑,眼神里是理所当然的认同。

“不过,”张老师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桔梗这孩子,最近精神似乎不太好。上课偶尔会走神,练习时也容易疲惫,脸色一直比较苍白。上次在办公室,她还提到有时会头晕,手指乏力…”

桔梗妈妈的笑容淡了些,声音平静无波:“张老师费心了。桔梗只是对自己要求严格了些,练琴时间长了点。我已经在调整她的作息和营养了。至于活动,”她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杯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她的身体需要保护。您也看到了,她的手指有多珍贵。那些剧烈的跑跳,万一磕碰损伤了,后果不堪设想。她的时间和精力,必须用在刀刃上。”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架沉默的黑色三角钢琴,如同在宣示某种不容侵犯的领地。张老师试图提起清晨桔梗那次失败的尝试,试图解释适当的运动对血液循环、精力恢复乃至专注力的提升都有益处。但桔梗妈妈只是微微蹙眉,眼神里带着一种“老师您不懂艺术家的特殊要求”的疏离感。

“张老师,我理解您的好意。”桔梗妈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道冰冷的闸门,“但桔梗的路,注定与普通孩子不同。她的身体,是承载艺术的容器,必须精心养护,不能有任何不必要的损耗和风险。那些所谓的‘活力’,对她而言,是多余的,甚至是有害的。”她的话语像冰冷的琴弦,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拨在“保护”与“风险”的节点上,筑起一道无形的、名为“为你好”的高墙。张老师看着对方镜片后那双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睛,知道再多言语也是徒劳。她心中叹息,明白在这里,桔梗的身体健康,是被严格框定在“服务于艺术”这个单一目的下的,其本身的价值并未被真正看见。

离开桔梗家那压抑的“艺术圣殿”,张老师深吸了一口青雨镇潮湿却自由的空气,转道去了“云栖茶坊”。

茶坊的热闹喧嚣与桔梗家的冷清寂静形成天壤之别。午后正是茶客盈门的时候,人声鼎沸,杯碟碰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点心的甜腻和市井的烟火气。周妈系着围裙,袖子高高挽起,正手脚麻利地给一桌客人续水,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

“哎哟!张老师!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快坐!燃燃!死丫头躲哪儿去了?给张老师泡壶好茶!”周妈看到张老师,热情地招呼着,嗓门洪亮。

周梦燃从后厨探出头,看到张老师,小脸一垮,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下意识就想缩回去,显然还在为那张58分的试卷和办公室的眼泪感到难为情。

“不用忙不用忙。”张老师摆摆手,在角落一张相对清静的小桌旁坐下。周妈麻利地端来一壶新泡的、香气扑鼻的绿茶和一碟瓜子。

寒暄几句后,张老师拿出了那张被周梦燃泪水浸染过、皱巴巴的58分试卷。周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眉头拧成了疙瘩。

“58分?!”周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一把抓过试卷,手指用力点着那刺眼的分数,“这死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疯跑疯玩!拍桌子敲罐子!心思一点没放在学习上!看看!看看这卷子!跟鬼画符似的!”她越说越气,声音震得旁边几桌茶客都侧目。

“周妈妈,您先别急。”张老师连忙安抚,把试卷拿回来,“梦燃这孩子,优点很多。运动会上您也看到了,那爆发力,那协调性,天生的好苗子!在茶坊帮忙也是一把好手,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儿。上次艺术节,她那番关于茶山的即兴演讲,震惊全场,那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和感受力!”

周妈听了张老师对女儿的夸奖,脸上的怒气稍霁,但依旧没好气:“那顶什么用?能当饭吃?跑得快能考上好中学?敲鼓敲得好能算清楚账?她爸弄个账本都费劲,以后这茶坊要是交给她,连个进销存都算不明白,让人笑话死!更别说考出去见世面了!”她的焦虑很实际,也很沉重。

“所以基础很重要啊!”张老师抓住话头,“梦燃不是笨,是基础概念没吃透,做题毛躁,缺乏耐心和严谨的习惯。就像您炒茶,火候差一点,味道就大不同,是不是?数学也需要这份细心和定力。”

“那怎么办?”周妈眉头紧锁,看着试卷上那些红叉叉,又气又无奈,“我跟她爸都不是读书的料,也教不了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周梦燃在远处缩了缩脖子),可她这心思就是不在那堆数字上!一看到书本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张老师看着周妈脸上那份混合着焦虑、疲惫和对女儿未来的深切担忧,知道她并非不重视,只是找不到方法,也受限于自身的认知。“骂和打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她更抵触。基础差,就要从最基础的补起,一点点来,急不得。就像您教她认茶、学炒茶,不也是一步步手把手教的吗?数学也一样,需要时间和耐心引导。家里算账的时候,让她参与进来,从简单的加减开始练。学校里,我会多关注她,给她找些适合的练习。关键是要让她明白,数学不是天书,它跟你们茶坊算成本、看账本一样,是生活中用得着的本事!”

周妈听着张老师的话,看着试卷上那个因为少写“页”字而痛失及格的28分,又看看远处低着头、偷偷往这边瞄的女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奈和疲惫取代。她抓起桌上的茶壶,给张老师续上水,茶水因为她的手微微颤抖而洒出几滴在桌上。

“唉…张老师,您说得在理。可这‘耐心’…我这暴脾气,看她那磨蹭样就来火!补基础…行吧,您说怎么补,我们尽量配合。这死丫头,要是有桔梗一半的省心就好了…”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现实的妥协和对“别人家孩子”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张老师离开茶坊时,夕阳的余晖给喧闹的街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她回头看了一眼“云栖茶坊”的招牌,又望向桔梗家所在的那条幽静小巷的方向。

两个家庭,两堵高墙。一堵是精致冰冷、不容丝毫“杂质”渗入的艺术堡垒,将孩子的身体视为易碎的工具;一堵是粗糙务实、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只求孩子掌握“吃饭本事”的烟火围城,孩子的天赋被视作无用的点缀。

桔梗妈妈需要的,是明白“容器”本身也需要阳光雨露才能鲜活,过度的保护反而会扼杀生命力;周妈需要的,是看到女儿身上那野性天赋的价值,以及基础文化素养对未来的真正支撑。

家访只是第一步。张老师知道,要撼动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如同移山填海。但她看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58分试卷,想着桔梗苍白的小脸,心中那份教育者的责任感和对两个独特女孩的疼惜,让她无法放弃。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前路艰难,但至少,她已经在尝试敲击那两扇紧闭的门,让一丝微光,透进了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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