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的渊涡在凌疏影脚下旋转,吞噬着万吨海水,边缘泛着不祥的光。
空间被撕裂的低沉嗡鸣穿透海水,直抵骨髓。
凌疏影浸泡在海水里,身形单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那狂暴的引力撕碎。
澄光岛的坐标在意识深处灼灼发亮。
在她的意识中,澄光岛不再是地图上的点,而是篝火旁饱含汗水的面包香气,是海鹞粗声大气的吆喝,是陆田里初生的翠绿嫩芽,是水塔转轴断裂时众人焦灼的目光。
每一缕记忆,每一次心跳,都在她体内奔涌,与青灵深沉的搏动共振,编织成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
青灵在她胸口传来温热的脉动,细微的藻绿色数据流在眼底无声奔涌。
它捕捉着渊涡狂暴能量场中那稍纵即逝的“弦”,那是空间曲率被强行扭曲时产生的、连接两点的拓扑褶皱。
这褶皱极不稳定,瞬息万变。
凌疏影的全部精神力凝聚成一个尖锐的锚,狠狠钉入那团混沌能量风暴的核心。
锚的末端,紧紧系着澄光岛的气息,系着那片礁盘上深蓝绿色的藻田,系着那缕混杂着松脂与烤鱼香的炊烟。
心念即是坐标。
思念的重量,压过了空间乱流的湍急。
她向深处跃入。
没有坠入黑暗,而是坠入沸腾着的,光怪陆离的通道。
能量乱流撕扯着感官,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意义,只剩下扭曲的光带和空间尖啸。
青灵构筑的生物力场像一层坚韧的藻膜,紧紧包裹着她,抵御着足以粉碎钢铁的空间切割力。
意识深处,澄光岛的锚点如同风暴中的灯塔,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每一次剧烈的空间颠簸,都让那锚点在她精神视野中剧烈摇晃,却又被她更强大的意志死死拽回。
身体承受着巨大的负荷,被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捏,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乱流骤然归寂,露出一片熟悉的墨蓝色海天。
咸腥湿润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带着劫后余生的清冽。
下方,澄光岛熟悉的轮廓撞入眼帘——
东岸如弯月般环抱的礁盘上,深蓝绿色的基藻田在阳光下安然摇曳;
木屋升起的淡淡炊烟,笔直地刺向湛蓝的天穹。
噗通!
海水瞬间包裹全身,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
力场迅速调整,减缓下沉之势。
她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藻田清香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被空间乱流震荡过的脏腑。
礁石在不远处,她奋力划水,湿透的身体沉重如铅。
指尖终于触到粗糙的礁岩,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瘫倒在那熟悉,被阳光晒得微烫的岩石上,胸膛剧烈起伏。
回来了。
坐标,没有偏移。
海鹞像一头嗅到异样的林中豹,几乎是凌疏影落水的瞬间就从西侧林子里窜了出来。
她赤着脚,踩在滚烫的礁石上却浑然不觉,黢黑的脸上绷紧,鱼骨长矛紧握在手,肌肉贲张,警惕地扫视着海面。
直到看清那个湿漉漉爬上礁石的身影,紧绷的弓弦才骤然松弛。
“凌疏影?!”
她几个大步冲过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从天上掉下来的?!”
凌疏影勉强支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声音还有些虚浮:
“…差不多。”
她看向海鹞身后那片被砍伐清理出的空地,几间棕榈叶屋顶的雏形已经架好,比她离开时又多了几分人烟气息。
“水塔…轴…”
“又断了俩!”
海鹞没好气地蹲下来,把凌疏影湿透粘在额前的头发拨开,动作粗鲁却带着关切。
“你这一身水鬼样,找到神仙了?”
凌疏影喘息稍定,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
“找到了。”
“一个在废船里打铁的机械师。”
她顿了顿,补充道。
“她叫墨磐。”
“墨磐?”
海鹞重复着这个古怪的名字,眉头拧紧。
“人呢?神仙架子大,不肯挪窝?”
“她会来。”
凌疏影望向北方墨磐沉船所在的海域方向,语气笃定。
“带着我们需要的东西。”
海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无垠的蓝和起伏的浪。
“靠什么?游过来?”
她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但看着凌疏影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那点嗤笑又咽了回去,化作一丝混杂着忧虑的期待。
日子在等待中滑过。
澄光岛上的劳作依旧,陆田里的潮根薯藤蔓匍匐,海田的基藻在缓释竹筒滋养下越发厚实。
流民们私下议论着凌姑娘神秘的“渊涡之旅”和那个叫墨磐的神仙工匠,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北方海平线。
水塔的转轴用坚韧的海藤暂时捆扎着,发出吱呀的呻吟,每一次艰难的转动都像是在提醒众人那个悬而未决的难题。
约定的日子,在潮汐涨落中到来。
清晨,海面弥漫着一层薄纱般的雾气。
凌疏影站在东岸最高的礁石上,目光穿透薄雾,一遍遍扫视着北方的海天交界。
海鹞抱臂靠在一块礁石旁,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神锐利如初,只是那份等待的焦躁几乎要化为实质。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升高,雾气散尽,海面空阔如洗。
海鹞吐掉嚼烂的草茎,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苍老、仿佛从远古海底传来的汽笛长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澄光岛的宁静。
那声音沉闷雄浑,带着金属与木头相互摩擦的粗糙质感,穿透海浪的喧嚣,清晰地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这不是不是风啸,更不是海兽嘶鸣,显然,这声音来自于某种人造物。
“上次是流民。”
“这次又是什么鬼东西?!”
海鹞猛地站直,鱼骨矛瞬间横在身前,浑身肌肉绷紧,如嗅到致命威胁的猛兽。
所有在礁盘、在陆田、在营地里劳作的人全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北方。
海天相接处,一个庞大而怪异的轮廓,正缓缓推开薄雾,闯入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