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里的霉味钻进灵悦鼻腔时,她后背还抵着冰凉的石壁。
手指发颤地摸向胸口,那卷被冷汗浸透的绢帛还在,边角硌得她锁骨生疼。
“快展开。“幻灵兽的尾巴尖戳了戳她手腕,声音压得极低,“主祭仙尊布的蚀骨虫最多能拖延半柱香,巡卫搜完藏书阁就会撤,但...“它忽然吸了吸鼻子,“你身上的凰印在发烫,残篇里的凤凰气息在引动它。“
灵悦咬了咬舌尖,血腥味涌上来时,手指终于捏住绢帛边缘。
暗格里透不进光,她只能借着识海里那点微弱的仙力凝成萤火,淡青色的光映在绢帛上,那些被蚀骨虫啃得残缺的字迹渐渐显形——“凤凰精血非天地所生,乃历代凰翼之主陨落后,以魂魄淬于涅槃池......“
“哐当!“
灵悦的指尖猛地一颤,绢帛险些滑落。
是巡卫的佩刀磕在书架上的声响,混着他们粗重的喘息:“那小仙侍定是藏在后院!“
“继续看。“幻灵兽用脑袋顶住她手背,“重点在后面。“
萤火凑近残页,下一行字让灵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池底沉骨,骨中锁魂。
每取一滴精血,便添一道业火灼心......“她喉间发苦,三个月前主祭仙尊亲手为她戴上的凤纹玉镯突然发烫,那是他说“我这徒儿天生凤骨“时赐下的,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算她的魂魄。
“灵悦。“幻灵兽的声音突然放轻,胡须在她手背上扫过,“你在抖。“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肩膀在颤,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原来那些所谓“凤凰血脉觉醒“的剧痛,是前几任凰翼之主的魂魄在她识海里挣扎;原来主祭仙尊总说“你比前几任都坚韧“,是在等她的魂魄足够强韧,能多淬出几滴精血。
“但你不能停。“幻灵兽跳到她肩头,尾巴尖点向残页最下方,“上面说,若以真凰之血为引,可破涅槃池的锁魂阵。“
暗格外传来巡卫离开的脚步声,灵悦这才发现自己额头的冷汗已经顺着下巴滴进衣领。
她刚要将残页收进储物袋,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剑鸣——是邹云逸的承影剑。
“他在房梁上。“幻灵兽的耳朵动了动,“用了隐息术,但剑气里带着桃花香,是你上次送他的桃花酿浸过剑穗。“
灵悦抬头,果然看见一道青影从雕花窗棂外掠过,落在暗格上方的横梁上。
月光透过窗纸照出他的轮廓,广袖垂落如瀑,腰间的承影剑鞘泛着冷光,正是他总说“太招摇“却从未离身的那柄。
“给。“
一片温热的触感贴上她掌心。
灵悦低头,见邹云逸不知何时蹲在暗格入口,玄色长靴尖抵着石门缝隙,骨节分明的手正穿过缝隙递来一枚血色玉瓶。
瓶身刻着细密的凤凰纹路,在萤火下泛着暗金光泽。
“真凰之血?“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邹云逸的指尖在她掌心顿了顿,像是想缩回去,最终却轻轻按了按她手背:“旧战遗迹的凤凰冢里寻的。“他的声音像山涧里的冰泉,可灵悦看见他眼尾的红痣微微发暖——那是他动了真感情时才会有的迹象,“凤凰冢被锁了三百年,这滴是最后一滴。“
幻灵兽突然跳上邹云逸的手腕,用脑袋蹭他的掌心:“你怎么知道她需要这个?“
“她颈后的凰印连续三日在子时发烫。“邹云逸垂眸看幻灵兽,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前天夜里我去三生石,共鸣阵的震颤比以往强三倍。“他抬眼时,目光直刺进灵悦眼底,“她不说,但我能感觉到。“
灵悦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个月前她中了锁魂散,是他守在丹房外三天三夜,用剑气替她逼毒;半月前主祭仙尊要她去取涅槃池线索,是他连夜翻遍古籍,在她鞋底塞了避毒符。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使用时需以心脉为引。“邹云逸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真凰之血能压下反噬,但...“他的拇指摩挲着玉瓶上的凤凰纹,“会引出涅槃池的守池兽。“
暗格外传来青鸾的声音:“巡卫撤了,我把后巷的灯油都换成了迷魂香。“灵悦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青鸾已经站在藏书阁外的桃树下,月白裙裾沾着几片桃花,手里还攥着半卷未展开的羊皮纸。
邹云逸站起身,广袖扫落几片从窗棂飘进的桃花:“我去引开主祭仙尊的眼线。“他转身时,承影剑突然嗡鸣,剑穗上的桃花瓣簌簌落在灵悦脚边,“三日后,望月峰。“
灵悦攥紧玉瓶,感觉到瓶身的温度正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
青鸾这时走进暗格,将羊皮纸递给她:“我按《上古遗迹志》里的星图推算了...但涅槃池的入口...“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可能需要你颈后的凰印做钥匙。“
幻灵兽突然竖起耳朵:“主祭仙尊的黑芒在动!灵悦,快走!“
灵悦将残页和玉瓶一起收进储物袋,转身时瞥见青鸾手里的羊皮纸边缘画着几座重叠的山峰,最中间的那座山尖,用朱砂点了个醒目的红点——像极了残页里提到的“涅槃池所在“。
“青鸾...“她刚要开口,青鸾却抢先一步将羊皮纸塞进她手里:“夜里我再画一份详细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你要记住,涅槃池底的...“
“灵悦!“邹云逸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几分急切,“主祭仙尊往这边来了!“
灵悦最后看了眼青鸾,见她正对着暗格的石门默念法诀,指尖泛着淡淡的青光——那是绘制传送阵的征兆。
她咬了咬牙,跟着幻灵兽钻出暗格,桃花香裹着夜风扑面而来,颈后的凰印突然剧烈发烫,像是在回应远处某个更灼热的存在。
而青鸾的声音混在风声里,轻轻飘进她耳中:“记住,池底的锁魂阵...需要活人的血引。“
子时三刻,藏书阁后窗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
青鸾跪坐在蒲团上,案几上的烛火已燃到灯芯,将她眼尾的细纹照得清晰。
羊皮纸在她膝头铺开,指尖沾了朱砂,在星图最中央那座形似凤凰昂首的山峰下画了三道交缠的弧线——三重封印的位置。
“咔。“烛芯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她腕间,青鸾却恍若未觉。
她想起白日里灵悦颈后发烫的凰印,想起主祭仙尊在朝会上说“凰翼之主当为仙宫燃尽最后一滴血“时眼底的冷光。
指腹压在三重封印的标记上,她突然用力攥紧羊皮纸,指节泛白:“若这古阵真要活人的血引......“
“青鸾姐姐。“窗外传来极轻的叩窗声。
青鸾猛地抬头,见红绫的脸贴在窗纸上,发间的金步摇在月光下闪了闪——那是灵悦去年送她的生辰礼。
她忙起身开窗,夜风吹得烛火东倒西歪,红绫闪身进来,怀里还抱着个粗布包裹。
“禁地外围的金焰符都布好了。“红绫将包裹放在案上,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玄色劲装,“我替换了西角门守卫的令牌,戌时三刻到寅时一刻,那两个守卫会在偏殿喝我下了忘忧散的茶。“她伸手碰了碰青鸾手中的地图,“这上面的三重封印......“
“是《九曜星鉴》里记载的凰道古阵。“青鸾展开地图,指尖沿着第三重封印的纹路划动,“每一重都要以对应属性的灵力破阵,若顺序错了......“她喉间发紧,“灵悦的识海会被古阵绞碎。“
红绫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她能行的。“姑娘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三个月前她中了蚀骨虫,疼得咬碎半颗牙都没哼一声;上个月主祭仙尊逼她吞锁魂丹,她转身就用幻灵之眼识破了丹里的诡咒。“她松开手,从包裹里摸出个小玉瓶塞给青鸾,“这是我从丹房顺的续魂散,万一......“
“咚——“
远处传来寅时的更鼓声。
青鸾猛地将地图卷进袖中,推了推红绫:“快去吧,灵悦该在望月峰等你了。“红绫点头,临跳窗时又回头:“青鸾姐姐,你也小心些,主祭仙尊的暗卫最近总在藏书阁附近晃。“
窗扉合上的瞬间,青鸾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摸出续魂散收进锦囊,转身时瞥见案头未收的《上古遗迹志》,书页间夹着半片凤凰羽毛——那是灵悦前日悄悄塞给她的,说“若有一日我撑不住,这羽毛能替我护你周全“。
望月峰的桃花被夜风吹得纷纷扬扬。
灵悦站在崖边,看着红绫从林子里钻出来,玄色劲装的衣角沾着草屑。
她刚要开口,红绫已将令牌拍在她掌心:“西角门第三个石狮子脚下有个暗格,令牌插进去转三圈。“姑娘的手指在发抖,却笑得很亮,“我在禁地外围布了七张金焰符,要是有暗卫靠近,符纸会燃成金红色,你看到就往东边跑,那边有我留的隐身符。“
灵悦攥紧令牌,触到红绫指尖的薄茧——那是她替自己抄了三个月典籍磨出来的。“红绫......“
“别说那些肉麻的。“红绫别过脸,发间的金步摇晃得更快,“你要是敢死在涅槃池,我就去主祭仙尊的丹炉里撒辣椒面,让他炼一百年的废丹!“她突然推了灵悦一把,“快走,邹上仙在西角门等你呢。“
灵悦转身时,果然看见邹云逸立在桃树下,玄色广袖被风掀起一角,承影剑的剑穗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主祭仙尊的影卫追来了。“他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颈后的凰印,“这里的热度比昨夜高了三分。“
灵悦抓住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脉门处残留的剑气:“你受伤了?“
“小伤。“邹云逸抽回手,从储物袋里取出个小玉盒,“这是固元丹,每破一重封印就服一颗。“他的眼尾红痣在月光下泛着淡粉,“我在涅槃池外布了困仙阵,能拖延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够了。“灵悦将玉盒收进袖中,青鸾给的地图突然在储物袋里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禁地方向走去,却被邹云逸拉住衣袖。
“灵悦。“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桃花上的雪,“若真到了绝境......“
“不会的。“灵悦回头冲他笑,月光落在她眼睫上,“我要带你去看忘川的彼岸花,去听东海的鲛人歌,去......“她顿了顿,喉间突然发甜,“等我回来。“
邹云逸松开手,承影剑突然嗡鸣着出鞘,剑气卷着桃花铺成一条小径。
灵悦踩着落花往前跑,听见他在身后说:“我等你。“
禁地的西角门隐在一片竹林里。
灵悦摸出令牌插进石狮子脚下的暗格,转了三圈,听见“咔“的一声轻响,石门缓缓裂开条缝隙。
红绫说的金焰符在头顶的竹叶间闪着微光,她猫腰钻进去,潮湿的泥土味混着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是涅槃池到了。
池面飘着层淡红色的雾气,月光照进去,能看见池底隐约的白骨。
灵悦的凰印突然剧烈发烫,像是要从皮肤下挣出来。
她摸出邹云逸给的真凰之血,玉瓶刚打开,池面的雾气突然翻涌,露出池壁上密密麻麻的古阵纹路——正是青鸾说的三重封印。
“第一重,木属性。“灵悦默念着地图上的标记,将真凰之血滴在左手掌心。
鲜血刚触到皮肤,凰印突然迸出金红色的光,池底的白骨同时泛起幽蓝的鬼火。
她咬着牙将手掌按在第一重封印上,灵力如潮水般涌进古阵,却在触及阵眼的瞬间被反弹回来,撞得她心口发闷。
“不对。“灵悦踉跄两步,摸出固元丹吞下去。
她想起青鸾的警告,“凰道古阵需以心脉为引“,指尖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还留着主祭仙尊种下的锁魂咒,此刻正随着凰印的跳动隐隐作痛。“原来如此。“她闭了闭眼,运起幻灵之眼,终于看清古阵中央盘着条细如发丝的黑线——是主祭仙尊动的手脚。
灵悦咬破舌尖,鲜血混着灵力喷在古阵上。
黑线遇血瞬间崩断,第一重封印“轰“的一声碎裂。
池面的雾气散了些,她看见第二重封印上刻着凤凰涅槃的图案,正中央的圆孔里,一滴暗金色的液体缓缓转动——是凤凰精血。
“第二重,火属性。“灵悦擦了擦嘴角的血,将剩下的真凰之血全部注入掌心。
这次灵力刚触到古阵,凰印突然发出刺目的光,池底的白骨竟纷纷站起,骨节摩擦的声响刺得她耳膜生疼。
她咬牙稳住心神,低声呢喃:“凰翼......不是诅咒,而是传承。“
话音未落,凰印的光突然穿透她的皮肤,在池面投下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
白骨们突然静止,然后“哗啦啦“碎成齑粉。
第二重封印应声而解,第三重封印的位置显露出来——就在池底最中央的那具白骨眉心,嵌着颗流转着黑芒的珠子。
灵悦刚要下水,池水突然剧烈沸腾,气泡炸裂的声响震得她后退两步。
凰翼的光芒忽明忽暗,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识海深处苏醒,带着古老而磅礴的力量。
远处天际,一道黑影正破云而来,速度快得像道黑色的闪电,而那黑影的轮廓,竟与主祭仙尊眉间的黑纹如出一辙......
“灵悦!“
邹云逸的声音从禁地外传来,混着困仙阵破碎的轰鸣。
灵悦低头看向池底的黑珠,又抬头望向天际的黑影,突然笑了——她终于明白,凰翼之力从来都不是主祭仙尊的工具,而是......
池水沸腾得更厉害了,凰翼的光芒却渐渐稳定下来,在她颈后烙下一枚更鲜艳的印记。
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灵悦深吸一口气,踩着沸腾的池水跃入池中,掌心的灵力如利刃般刺向第三重封印——她知道,这一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