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悦靠在石床的断壁上,邹云逸喂下的丹药在喉间化作一股暖流,却压不住经脉里翻涌的刺痛。
她能清晰感觉到凰印在血脉里跳动,每一下都像有团火焰顺着血管往心脏钻——这和从前温驯的共鸣截然不同,倒像是被什么力量勾着,急不可耐要破体而出。
“灵悦。“
沙哑的呼唤从识海深处传来。
灵悦猛地睁眼,便见一抹半透明的虚影从眉心溢出——是那只幻灵兽,银白的皮毛泛着幽光,眼瞳里流转着星子般的碎芒。
“你压制不住的。“幻灵兽的尾巴扫过她的手背,带着不属于实体的凉意,“凰翼是上古神鸟的残魂所化,它认主时的气息能穿透三重结界。
你方才用它瞬移,相当于在仙宫的感知网里点了把火。“
灵悦倒抽一口冷气,指尖无意识攥紧石床的裂痕。
石屑扎进掌心的痛意让她清醒些:“能撑多久?“
“最多三日。“幻灵兽的虚影开始变淡,“三日后,仙尊座下的寻踪使便会顺着残留的金粉找过来。
他们......“它顿了顿,眼瞳里的星芒突然暗了暗,“他们见过真正的曜灵。“
洞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邹云逸的身影瞬间挡在灵悦身前,指尖凝聚起青色灵力。
直到那道人影从断墙后转出来,他才松了手——是青鸾,发间玉簪早没了踪影,左袖被利刃划开道口子,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灵悦。“青鸾踉跄着扑过来,从怀中摸出块染血的玉简,“执法殿封了所有传送阵,影卫分三批搜山。
主祭仙尊今早去了天机阁,出来时手里攥着......“她喉间滚动两下,压低声音,“攥着半块曜灵神核的拓本。“
灵悦接过玉简的手在抖。
神识探入的刹那,仙宫的乱象便涌进脑海:执法殿的玄铁锁魂链缠上各殿门柱,她从前当差的浣衣阁被烧成白地,红绫的金焰符在人群里炸开的画面被影卫录成了影像,配着“逆徒同党“的批注。
最末是张模糊的星图,星轨交汇处用朱笔圈着“曜灵再临“四个大字。
“他们知道了。“灵悦喃喃,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知道我不是借了凰翼,是......“
“是曜灵的转世。“青鸾替她说完,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腕,“所以主祭才派了亲卫。
我来的时候,看见玄龙卫的旗子已经插到南天门了。“
洞外的风突然卷进来,带起几片残叶。
叶尖的金粉在月光下闪了闪,像极了仙宫传讯符燃烧时的光。
灵悦刚要开口,袖中便传来灼烧般的热意——是红绫的传讯符。
等红绫从洞外的密道钻进来时,灵悦正盯着掌心的灰烬出神。
这小仙侍的发梢还沾着焦黑,怀里却抱着个裹着红绸的木盒。
她掀开红绸的动作像在掀盖头,露出里面半人高的傀儡:眉眼与灵悦有七分相似,皮肤是用千年寒玉雕的,关节处缠着细若游丝的金焰符。
“我用金焰符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红绫指尖抚过傀儡的眉心,符纹瞬间亮起,“只要在它体内种下你的一缕魂丝,再让邹上仙用破妄剑劈出致命伤......“她突然顿住,看了眼站在阴影里的邹云逸,又迅速移开视线,“他们查魂灯只会查到残魂,查不到你躲在哪个角落。“
灵悦伸手触碰傀儡的脸颊。
寒玉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却比她此刻的心跳还快——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假死的计划,可从前是对付仙使,现在要对付仙尊座下的玄龙卫。
“可行么?“她转头看向邹云逸。
男人站在月光里,白衣上的血渍已经凝结成暗褐,眉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望着她,又望向那具傀儡,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需要准备三坛醉仙露,用来掩盖魂丝的气息。“
红绫立刻点头:“我明早就去千酒阁,用上次你给的令牌......“
“等等。“灵悦突然按住她的手,“你伤还没好......“
“我没事!“红绫猛地抽回手,转身去收拾木盒,发顶的呆毛跟着晃了晃,“倒是你......“她背对着众人,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死去'?“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残叶撞在断墙上。
灵悦望着邹云逸的眼睛,那里有她熟悉的温度,却也藏着她从未见过的暗色。
他的声音混在风声里,低得像怕惊碎什么:“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死去'?“
月光漫过他染血的袖口,落在傀儡的眉心。
那里的金焰符还在轻轻跳动,像极了灵悦当年在仙侍房里,第一次点燃引火符时的光。
邹云逸凝视着灵悦,月光漫过他眉骨投下阴影,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问出那句话时,指节已在身侧攥得发白——自三天前灵悦强行调用凰翼瞬移,他便守在这残破的石洞中,看她承受血脉灼烧之痛,看她强撑着与青鸾、红绫谋划,此刻终于触及最危险的核心。
灵悦抬头望他,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凰印在血脉里跳得更急了,像要撞破她最后一层灵力屏障。
她伸手覆上他手背,掌心还留着方才触碰傀儡时的寒意:“我会让凰印短暂脱离,制造一次反噬假象。“
“反噬?“红绫猛地转身,发梢的焦黑碎屑簌簌落在木盒上。
她盯着灵悦泛白的唇色,手指无意识揪住腰间的金焰符袋——那是灵悦去年送她的,说“仙侍房总漏风,烧两张符暖暖“。
此刻符袋被攥得变了形,“反噬会震碎你三根经脉!
上回你替我挡那道雷劫,也才断了两根......“
“所以需要你。“灵悦扯出个淡笑,将红绫发凉的手按在傀儡眉心,“金焰符的火候要压过反噬的余波。
你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傀儡,该让它替我挨这道痛了。“
红绫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望着傀儡与灵悦相似的眉眼,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藏书阁,灵悦裹着洗得发白的仙侍服,踮脚替她够最高层的《符阵要诀》。
那时灵悦说:“等我成了上仙,定要让你不用再爬梯子。“如今灵悦要成“死人“,她却要亲手送这具寒玉傀儡替她“死“。
“我明白。“红绫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傀儡关节处快速结印。
金焰符纹顺着寒玉表面游走,像一串被点燃的星火,“寅时三刻,月至中天时,我引动符阵。“
洞外传来青鸾的轻咳。
她不知何时已将染血的玉简换成了空白的信笺,笔尖蘸着朱砂在纸上疾走:“遗书要写得决绝。“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泛着水光,“就说你愧对仙宫栽培,引凰翼入体时遭古兽残魂反噬,不愿牵连同修......“
“好。“灵悦应得轻,目光却落在邹云逸腰间的破妄剑上。
那柄剑自他们初遇时便缠着她的一缕发丝,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伸手抚过剑鞘,声音放得更软:“云逸,等会你用破妄剑劈傀儡心口。
要狠。“
邹云逸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至石洞口。
山风卷着夜露扑在两人脸上,远处仙宫的飞檐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你可知主祭仙尊为何急着要你的命?“他指尖拂过她后颈,那里有片淡金的鳞纹——是凰印觉醒时留下的,“三百年前曜灵陨落,神核碎成七块。
他手中那半块拓本,缺的正是你后颈这片的纹路。“
灵悦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终于明白为何青鸾说主祭从天机阁出来时攥着拓本——原来他们早将她的血脉与古神残痕比对过了。
“所以这反噬必须真到让他们信。“她反手扣住邹云逸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感受凰印的频率。
等会我引它离体时,你用清灵诀稳住我的心脉。“
邹云逸的指尖在她心口发烫。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团灼热的存在,正随着灵悦的心跳一下下撞击她的灵海。“我有数。“他低哑着应,另一只手悄悄攥紧了袖中那枚定魂珠——这是他昨日冒险去极寒渊取的,能保她在反噬时魂魄不散。
寅时三刻的月光准时漫进石洞。
灵悦盘坐在石床上,闭眼前最后看了眼红绫。
小仙侍正跪在傀儡前,额头抵着寒玉脸颊,像在与另一个自己告别。
青鸾站在洞外的老槐树下,手中的信笺已折成纸鹤,只等时机一到便放飞。
“开始。“灵悦的声音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
邹云逸的手掌贴上她后心,清灵诀如溪流般注入她体内。
灵悦咬碎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得凰印猛地一颤——这是她刻意放出的破绽。
果然,那团灼热的存在突然疯狂涌动,顺着经脉往喉咙钻,像是要挣出体外。
“啊!“她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身体剧烈抽搐。
邹云逸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她肉里,清灵诀运转得更快了,却故意露出半分破绽,让凰印的力量撕开一道缺口。
红绫的手指在符袋上快速连点七下。
金焰符应声而燃,傀儡眉心的符纹腾起赤金色火焰。
几乎是同一时刻,灵悦心口的凰印“轰“地炸开,一道赤金流光破体而出,撞在傀儡胸口——那是她用灵力裹着凰印的残影。
“砰!“
傀儡在冲击波中碎裂成千万片寒玉。
红绫早退到洞角,却仍被气浪掀得撞在石壁上。
她望着漫天飞散的玉屑,终于哭出声来——那些碎玉里裹着灵悦的一缕魂丝,混着金焰符的灰烬,足够糊弄仙宫的查魂灯。
青鸾的纸鹤在此时振翅高飞,带着“反噬自尽“的遗书直入仙宫。
邹云逸接住踉跄的灵悦,她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后颈的鳞纹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将定魂珠塞进她口中,望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眼底翻涌的暗色却更浓了。
三日后,仙宫的传讯钟响了九下——这是宣布逆徒伏诛的丧钟。
主祭仙尊站在玄龙卫的旗旗下,望着执法殿呈上来的寒玉碎块和查魂灯里那缕残魂,突然冷笑一声。
他抬手拂过案上的古镜,镜面蒙着的灰簌簌落下,映出他扭曲的脸:“真当本尊看不出?
这残魂里裹着金焰符的火气......“
话音未落,古镜突然剧烈震动。
镜中涟漪荡开,竟清晰映出灵悦的身影——她穿着新换的青衫,正混在一群新晋仙侍里,跟着引路人往浣衣阁方向走。
她的气息被某种秘法掩盖,却仍有一缕极淡的凰意,从她袖中那枚染血的傀儡残玉里,悄悄散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