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仙宫还浸在薄雾里，马灵悦贴着藏书阁后墙的阴影站定，指尖隔着素纱手套抚过腰间凰印。
自昨夜授印仪式后，这方玉印便像被唤醒了般，每隔一炷香便轻轻发烫，此刻在她掌心烧出个明显的红印子，烫得她几乎要攥不住。
“灵悦。“
低唤声从左侧传来，青鸾裹着件墨色斗篷闪出来，发间的青玉簪子压得眉尾微垂——那是她探路时才会用的伪装。
马灵悦注意到她袖口沾着星点泥渍，显然刚从无极殿方向过来。
“守卫换了。“青鸾直接掀开斗篷下摆，露出内侧被利刃划破的丝线，“不是影卫，是执法殿的玄铁卫。
我试了三次想绕到侧门，都被他们的破妄镜扫到。“她指尖点了点自己右眼，那里还泛着淡青，“最后那面镜子差点戳穿我的隐形术。“
马灵悦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执法殿归仙尊直辖，玄铁卫更是只听令于仙尊的死士。
上回她夜探天玑阁，面对的不过是普通影卫，如今连玄铁卫都调来了...
“他们早知道你会来。“青鸾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在偏殿听到两个玄铁卫说话，说什么'等的就是曜灵那丫头'。
灵悦，这不是陷阱，是...“
“是圈套。“马灵悦接完这句话，反握住青鸾的手轻轻一摇。
她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无极殿飞檐，那里的琉璃瓦在雾中泛着冷光，像极了三年前她在苍梧山见到的玄冥骸骨上的霜。
凰印又烫起来，这次烫得她腕骨都发疼，仿佛在催促她——去，必须去。
“红绫到了。“
话音未落，东边角楼突然腾起一团金焰。
那火焰烧得极怪，明明是橙红色，却在半空凝成一只振翅的凤凰虚影，引着巡夜的仙侍们惊呼着往那边跑。
马灵悦不用看也知道，是红绫的金焰符起了作用——那丫头总说自己画符歪歪扭扭，可每次紧要关头，她的符纸总比谁的都管用。
“走。“青鸾扯着她往相反方向跑，发间的青玉簪子在雾中划出一道幽光，“我引开最后一拨守卫，你从殿后密道进。
记住，若一刻钟内我没回来——“
“没有若。“马灵悦打断她，袖中凰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直端端穿透薄雾，照在无极殿后墙上某处青石板上。
她脚步一顿，看清那石板边缘刻着的细小纹路——是曜灵族特有的星轨纹，和她掌心的印绶纹路一模一样。
青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倒抽一口冷气：“那是...初代仙尊的星轨锁？
传说他用这锁封了无极殿的核心...“
“所以凰印才会发烫。“马灵悦蹲下身，指尖抚过星轨纹，触感冰凉，却有微弱的灵力顺着指腹窜上来，像在跟她打招呼。
她从袖中摸出授印时仙尊赐的星轨印绶，印绶上的星光刚一接触石板，便听得“咔“的轻响，青石板缓缓陷进墙里，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灵悦！“青鸾突然拽她后领往后一拉，一支淬毒的银箭擦着她耳际钉进墙里，箭尾玄铁纹路泛着幽蓝——正是执法殿玄铁卫的标记。
“他们追来了！“青鸾的声音里带了急，“暗门只能撑半柱香，你快走！
我去引开他们！“
马灵悦没有犹豫。
她反手将腰间的鎏金铃铛塞给青鸾——那是邹云逸送的定魂铃，能屏蔽灵力波动——然后弯腰钻进暗门。
门内霉味扑面而来，她摸出火折子点燃，昏黄火光里，只见石梯墙壁上刻满了曜灵古文，大多已经剥落，只余几句清晰：“钟鸣则星轨转，星轨转则旧局生“。
等她爬上石梯，入目便是整座无极殿的内殿。
巨大的青铜钟悬在殿中央，钟身足有三人合抱粗，表面刻满的曜灵古文在月光下泛着暗金，那些文字不是刻上去的，倒像是从青铜里生长出来的，每一笔都渗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马灵悦刚走近两步，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一只半透明的白狐从波纹里钻出来，皮毛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额间有团淡金色的火焰印记。
“幻灵兽。“马灵悦脱口而出。
她曾在藏书阁残卷里见过描述：仙宫幻境试炼场的守护者，以灵体形态存在，专司考验修士心性。
白狐开口时声音苍老，像是千年古木在说话：“自仙宫建立，此殿便无人踏足。
你是第一个。“
“因为初代仙尊陨落于此？“马灵悦摸向腰间凰印，印上的温度已经烫得她指尖发红，“还是因为...这口钟里，藏着星轨不是终点的秘密？“
白狐的尾巴突然炸成一片银雾，雾中浮现出百年前的画面：玄衣男子站在钟前，手中持剑，剑尖滴着血。
那剑的模样...马灵悦瞳孔骤缩——和邹云逸的斩渊剑一模一样！
“那是...“
“玄冥。“白狐的声音里带了叹息，“他当年闯无极殿，想借钟灵重启星轨，却被初代仙尊的残识所阻。
你袖中的信笺，是他濒死时用心头血写的。“
马灵悦猛地拽出袖中皱巴巴的信笺，“星轨不是终点，而是开始“几个血字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她突然想起授印仪式上，紫霄被押走前嘶吼的“他们在找的不是图“——原来他们找的，是这口能重启星轨的无极之钟！
“叮——“
细微的钟声突然从钟内传出，马灵悦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钟前，掌心的凰印正抵着钟身。
青铜表面的古文开始流动，像活过来的蛇，顺着她的手臂往体内钻。
她想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地上，耳边响起白狐的急唤：“快断了和钟的联系！
这钟吸的是曜灵血脉，你...“
极低的一声唤从殿门口传来。
马灵悦猛地转头，只见雾气里立着道清瘦身影，月白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熟悉的斩渊剑。
他站在阴影里，眉目被雾气浸得模糊，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星子。
“你明明知道危险...“
后半句被风卷散在雾里。
马灵悦望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掌心的凰印不再发烫，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温度——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比任何灵力都要灼热。
钟内的古文还在流动，殿外传来玄铁卫的脚步声。
马灵悦深吸一口气，转身将手掌按在钟上。
这一次，她看清了。
钟身的古文里，藏着的不是别的。
是她的名字。
邹云逸的声音裹着晨雾渗进殿内，尾音被青铜钟的嗡鸣揉得发颤。
他立在门口，月白广袖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腕间那圈与灵悦同款的星纹银镯——那是他们在苍梧山共渡雷劫时，他用自己半块命魂炼的。
此刻银镯正泛着幽蓝微光，显然他为了追来，强行催发了保命的魂契。
“你明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来？“他又问了一遍，脚步却比声音先动。
斩渊剑的剑穗扫过门槛时发出轻响，像是在替他丈量危险的距离。
马灵悦没回头，掌心的凰印正与钟身的星轨纹产生共鸣，细密的灵力顺着血管往识海钻。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因为有些真相，不能永远埋葬。“三年前她在藏书阁翻到半页残卷，写着“曜灵血脉，锁命之链“；两年前红绫从碎玉轩偷出的密信里，夹着半片染血的钟纹；昨夜授印时仙尊眼底那抹她用幻灵之眼看穿的急切——所有线索都指向这口钟。
青铜钟的震颤突然加剧，钟身的暗红纹路如活过来的赤蛇，顺着她手臂攀至颈侧。
马灵悦倒抽一口冷气，瞥见镜中倒影里，自己的眼尾正渗出金血——那是曜灵血脉被强行抽取的征兆。
“灵悦！“邹云逸终于冲到她身侧，斩渊剑嗡鸣出鞘，剑脊抵住钟身试图切断灵力连接。
可剑身刚触到青铜，便发出刺啦的电流声，火星溅在他手背，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反手扣住她手腕，体温透过星纹银镯传来，像一道灼热的锚：“松开！
我带你走！“
“来不及了。“马灵悦望着钟面突然泛起的涟漪，声音轻得像叹息。
涟漪中浮出个半透明的身影，着玄色衮服，额间缀着与她凰印同款的星芒坠子。
他的面容被雾气笼罩，唯双眼清明如镜，倒映着千年时光：“你终于来了……“
邹云逸的斩渊剑“当啷“落地。
他盯着那身影，喉结滚动：“镜影仙尊？“
“是我。“镜影仙尊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嘴角浮起极淡的笑，“当年我用半颗神核化出曜灵血脉，原想为仙宫造一座活的护界碑。
谁料血脉会被野心家曲解成'天命所归'，更未想到……“他的目光落在马灵悦渗血的眼尾，“这血脉竟成了锁，将每一代继承者困在轮回里。“
马灵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裂开——是她从小到大总做的那个梦：血色钟楼下，玄衣人持剑与黑影厮杀，最后坠向深渊前，对着虚空喊了声“阿悦“。
原来那不是梦，是初代曜灵的记忆碎片。
“曜灵血脉并非神赐。“镜影仙尊的声音里带着千年的疲惫，“是我强行剥离自身神核所化。
每代继承者都是我意志的延续，承受着神核碎裂的痛楚，替仙宫挡下灾劫。“他抬手，指尖虚点在马灵悦心口，“你腕间的星纹银镯会发烫，是因为它感应到了神核残片；你总在月圆夜心口作痛，是因为神核在召唤本体。“
邹云逸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她腕骨：“所以当年玄冥闯无极殿，是想......“
“重启星轨，让神核归位。“镜影仙尊看向邹云逸，“他持的是我当年的斩渊剑，流的是我分裂出的血脉。
可他太急了，没等到真正的继承者。“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马灵悦，“只有你，能让凰印重铸神核，终结这段轮回。“
马灵悦突然想起昨夜授印时，仙尊将凰印按在她掌心的瞬间，她用幻灵之眼看穿的——那老头眼底不是欣慰，是恐惧。
原来他早知道，真正能解开曜灵诅咒的人，不是他精心培养的“天命之女“，而是这个总在藏书阁偷翻禁书、被他贬去扫了三年落花的小仙侍。
“灵悦？“邹云逸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你要......“
“我要做的，是让所有被血脉困住的人解脱。“马灵悦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钟面上。
斩渊剑的灵力与凰印共鸣，钟身的红光突然暴涨，照得两人脸上都染了血色，“云逸，你记不记得在苍梧山，你说过'我要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天命，是你'？“
邹云逸喉结滚动，指腹轻轻蹭过她眼尾的金血：“记得。“
“那便和我一起。“马灵悦笑了，眼中有星子在烧，“重铸神核，不是终结，是新生。“
镜影仙尊的身影开始消散，最后一句话混着钟声炸响：“记住，神核归位时，便是曜灵......“
话音未落，凰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整座无极殿剧烈震颤，殿顶的琉璃瓦簌簌坠落，青铜钟的嗡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马灵悦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七窍流出，可她盯着钟面浮现的巨大星图，反而笑了——那些星轨不是锁链，是通往新生的路。
邹云逸将她护在怀里，斩渊剑自动悬浮在头顶，替两人挡下坠落的瓦片。
他望着钟身上突然浮现的三个古字，瞳孔骤缩：“曜灵·无极......“
这名字像一记重锤，砸开了两人识海深处的封印。
马灵悦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喊，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来自千年之前，又像是来自灵魂最深处：“归来吧，我的孩子......“
殿外，玄铁卫的喊杀声渐近；殿内，凰印的金光与斩渊剑的青光缠绕着窜向穹顶。
马灵悦望着识海中突然浮现的半透明光核——那是曜灵神核的虚影，正发出比太阳更灼热的召唤。
她听见自己说：“我来了。“